一縷書香
桃溪水源自鵝峰山褶皺的九股山泉,隨山勢的落差,跌宕、轉(zhuǎn)折,然后繞著坑頭村不疾不徐蜿蜒而去。比桃溪還要蜿蜒的,是坑頭村通往山外的七條古道,幾乎都以荒蕪或殘缺的方式,直抵村莊千年時光的深處。
坑,在婺源村名中是“小溪”的俗稱,或指“溪水流過的地方”。坑頭村依山傍水,桃溪之上古橋相連,兩岸民居鱗次櫛比。古橋好比千年古村的一個謎面,它既渡人,也渡己。在那“學而優(yōu)則仕”的年代,坑頭是一個把榮光寄寓橋上的村莊,村里36座橋,分別是36位學子走上仕途后捐建的義舉。顯然,每一座橋都以長虹臥波的形式,牽引著一個“書香門第”。
想必在遙遠的年月,能夠經(jīng)年隨桃溪水流淌的,莫過于陶冶人的書香了。只有100多戶人家的坑頭村,又有著怎樣濃郁的讀書風氣呢?我溯著桃溪而上,在坑頭村細細地追尋。與村中佝著腰身的老人聊起村史,他的話語總是離不開身邊的古橋,還有“一門九進士,六部四尚書”的榮光。
崇恩橋、迎恩橋、登崇橋、德濟橋、瑞滋橋……倘若橋的命名,是捐建者的一種精神指向,而我在地方志和譜牒中都找到了他們的蹤跡:自宋至清,坑頭村先后有15人進士及第,126人入朝為官,有156部著作傳世。
在坑頭的村史上,我發(fā)現(xiàn)一位文人的身份特別顯赫,他就是曾參與編修《明倫大典》、歷任“四部”尚書的潘潢?!墩撜Z闕疑》《樂成刀筆》《五宗考義》《樸溪集》等,都是他留給后世的著作。
故紙上的潘潢,少年時父親先將他送入私塾讀書,然后才入縣學學習?!靶Q為天下蟲”,即是少年潘潢應私塾先生“鴻是江邊鳥”對的對子。至于“潢承家學”,那是入仕后的說法。不承想,潘潢先后在四個“部級”單位任職,對此《婺源縣志·人物傳》中只是一筆帶過,卻將他的“督學福建時,嚴明學規(guī),建立品行、學業(yè)二冊,資助貧困學生”留下了重重一筆。從中不難看出,修志者對重視教育的先人的尊崇——他們深知,是婺源有了“十家之村,不廢誦讀”“山間茅屋書聲響,放下扁擔考一場”的“因”,才有了千年“耕讀傳家”的“果”。
古時,坑頭村學子讀書講學或文人雅集的地方很多,譬如啟元書屋、同異軒、文昌閣等,不過都在時光中成了廢墟。而潘潢書屋依然遺存,前院的池水依然清澈。
潘潢書屋,建于明弘治年間。嘉靖三十六年(1557年),婺源知縣鄭國賓仰慕從桃溪步入朝堂的潘潢,在潘潢的書屋題匾“太宰讀書處”,并把匾額高高地掛在了門頭。
從題匾的落款年份看,彼時潘潢已經(jīng)去世了。歷史太過遙遠,關于鄭國賓與潘潢是否有過交集,沒有文字留痕,卻不影響一塊匾額在后世“光耀門庭”。
不知不覺,已是午后。潘潢書屋門口正對著桃溪、山壟,而門頭上的匾額,在光影中如同一道深陷的皺紋。一位年輕母親站在路邊,她彎下身子,以書屋門樓為背景,給梳著兩條麻花辮的女兒拍照留影。在她們的笑意盈盈中,我感受到有一縷書香在偏于一隅的山村生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