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童文學如何塑造老年形象?
兒童文學主要以“兒童”為敘述主人公,企圖讓兒童讀者在閱讀過程中通過與自己“相似”的兒童主角共情,以主體間性理路收獲成長。除了兒童主人公外,老年角色也常常在作品中出現,他們與兒童一同搭建連接生命原初與生命末端的橋梁,二者相互對照,互為鏡像,相輔相成。兒童文學中的老年形象幫助兒童認識“衰老”“死亡”“代際關系”等多種社會學和哲學命題,體現出深刻的現實主義精神,具有較好的教育功能。
從兒童文學中的老年形象塑造中,可以窺見部分老年群體在現實社會中的真實生活境況。在一些父母缺席的敘事結構中,老年人成為孩童唯一的依靠。這種故事設定不僅推動了情節(jié)的發(fā)展,也映射了現實社會中隔代撫養(yǎng)的生活狀態(tài)。韓青辰的《藍月亮 紅太陽》(2006)中,父母離異后各自組建了新的家庭,孩童濤濤“被拋棄”,與姥姥姥爺一起生活。湯素蘭的《珍珠》(2008)中,12歲的女孩陽子因為父母去深圳工作,與外公外婆一起生活。曹文軒的《櫻桃小莊》(2016)中,因為父母出門務工,留守兒童麥田、麥穗留在鄉(xiāng)村,與奶奶一同生活。薛濤在《樺皮船》(2022)中塑造了老年形象“爺爺托布”。為了照顧孫子,他離開了自己的家鄉(xiāng),來到城市中幫助子女,承擔孩童照顧者的角色。在這些兒童文學作品中,老年人填補父母空缺,在一定程度上成為孩童的“替代”父母角色,延續(xù)家庭育兒責任。他們不僅承載著家庭溫情,也折射出現實生活中家庭倫理結構的變化情境。兒童文學通過塑造兒童與老人相互依靠、一同生活的主要情節(jié),對代際關系進行再認識,為現實生活中“被隱形”的老年人發(fā)聲,讓被忽視的“留守”祖輩形象重回兒童生活視野,成為兒童成長過程中的關鍵角色。
老年人在現實生活中是充滿智慧的“敘事者”。他們通過口述歷史,將童年與老年連接,傳承傳統(tǒng)文化與家族記憶。兒童文學塑造“寫實”的老年形象,不僅體現社會歷史變遷,還展開經驗與文化在代際間的傳遞。在法國作家埃爾韋·茹昂的《外婆的記憶》(1999)中,患上阿爾茨海默病的外婆將裝滿自我過往回憶的箱子送給外孫,延續(xù)家族記憶,讓孫輩在守護中傳承祖輩美好的人格品質。在美國作家霍利-簡·拉倫的《外婆總是有辦法》(2013)中,外婆將她的愛傾注在承載著家族歷史的藍色絲絨掛毯——“雪星星”上,將舊物創(chuàng)造性傳承,在代際之間延續(xù)愛與歷史。在王勇英的《花一樣的衣裳》(2018)中,苗花婆婆教授孩童民族服飾的制作方式,讓民族技藝在孩童中傳承。在王新生的《琉璃爺爺和琉璃小子們》(2021)中,琉璃爺爺守護中華傳統(tǒng)技藝,不讓秘傳方法流入外邦之手,向孩童傳遞技藝、智慧與經驗,凝聚家族力量。
隨著家庭結構的變化,家庭重心從過去的祖輩家長轉移到新一代兒童。兒童文學作品中擁有絕對話語權的權威老年形象逐漸減少,反之,老人與兒童結成同盟關系,呈現出新型的現代老年形象。在孫幼軍的《怪老頭兒》(1991)中,“怪老頭兒”既是有著淵博知識的智者,也是能以平等態(tài)度與孩子們交往的“老小孩”。在法國作家利蒂希婭·布羅吉-巴隆的《再見,外公》(2012)中,患有阿爾茨海默病的外公希波里與孩子一同秘密出逃,釋放天性。在意大利作家法布里奇奧·西萊伊的《搗蛋爺爺》(2013)中,充滿傳奇色彩的爺爺康斯坦特與孫子馬克、孫女馬爾塔來一同游樂,擺脫年齡輩分帶來的拘束與節(jié)制,逆向發(fā)展,回到一種生命原初的“頑童”狀態(tài)。在土耳其作家塞敏·雅薩爾的《外公的雜貨店》(2017)中,外公尊重并信任孩子,將雜貨店托付給外孫女,讓她積極參與雜貨店的管理,獲得成就感。在湯素蘭的《天上掉下個老奶奶》(2018)中,無所不能的神仙彩云奶奶與孩子們平等相處,為孩子們爭取應有的權利與自由。兒童文學通過塑造和藹可親的老年形象拉近兒童讀者與老年群體之間的距離,這種代際關系的現代性轉向,體現了兒童與老年人之間的情感聯(lián)系,也有利于在現實社會中引導兒童與老年人建立積極的關系,營造和諧的代際交往氛圍。
新世紀以來,中國人口老齡化程度逐漸加深,養(yǎng)成積極的生命觀對于孩童來說尤為重要。老年位于人生的后半程,生物因素上的不可抗力使得他們相對于年輕人來說,和“死亡”“衰老”等聯(lián)系更為緊密。在兒童文學中塑造積極的老年形象,有利于讓兒童讀者真正深入了解衰老、理解死亡等現實問題。“老人—兒童”之間的親密關系模式有助于正面闡述老年之于生命的意味,緩和死亡與衰老帶給兒童的認知沖擊,給予兒童真正的生命教育。在意大利作家羅伯托·普密尼的《馬提與祖父》(1993)中,當眾人沉浸在爺爺去世的悲傷時,7歲的馬提卻突然接到爺爺的邀約——“一起去散步”。旅程中爺爺一次次的縮小隱晦地展現了爺爺的生命變化。當爺爺小到看不見時,爺爺引導馬提將自己“吸”進馬提的身體里,永遠活在馬提心中。在常新港的《天空草坡》(2011)中,清潔工草坡在離世時,以歡樂的姿態(tài)離開了小鎮(zhèn),小鎮(zhèn)居民也高高興興地送走了草坡。他平靜的死亡態(tài)度打破了人們對死亡的固化認知,讓孩童們感受到別樣的可能。在丹麥作家金·弗珀茲·艾克松的《爺爺變成了幽靈》(2018)中,已經逝去的爺爺回來平和地與孩童道別,引領孩童將思念永存心中,接受別離。在雨瀨和邊玉芳共同編寫的《無處不在的外公》(2020)中,孩童塔塔用心回憶外公與自己的點點滴滴,逝去的外公變得“無處不在”,消除了孩子內心深處對死亡的恐懼。這些情感嵌入式的閱讀旅程幫助兒童逐步認識現實生活中生老病死的自然規(guī)律,為兒童提供面對死亡的正確認知,在平和的生命教育中,體現兒童文學的現實主義人文關懷。
盡管大部分兒童文學作品都運用虛構的筆法,但它們都在一定程度上塑造了真實豐富的老年形象。這些老年形象不僅是存在于文學世界中的個體,還是現實生活中社會類型的一個代表。兒童文學作家通過對日常生活的深度關注,展現當下社會中真實存在的社會結構變化以及代際交往,在文學作品中再現兒童與老年群體之間的復雜情感以及倫理問題。通過兒童視角塑造各類老年形象,有助于引起兒童讀者共情,將現實生活中的各類復雜問題直觀顯現,讓兒童讀者可理解、可接受,引導兒童讀者塑造積極的人生觀和生命觀。
值得注意的是,當下兒童文學中的老年形象塑造仍存在局限性,部分模式化、符號式的塑造讓有些作品中的老年形象顯得扁平。溫情現實主義的老年形象書寫應融入批判現實主義立場,更加關注復雜的社會環(huán)境與多元家庭結構。在現實生活中,老年群體日益龐大。他們跟兒童與成人一樣,也有著豐富多彩的生活與立體的人生。兒童文學中老年形象的書寫不僅需要“寫實”,還需要“真實”。現實生活中老年人的真實處境各異,他們也會面臨孤獨、貧窮、疾病、心理問題等諸多困難。兒童文學作家需要結合時代與社會背景,塑造多元的老年形象,幫助兒童盡可能多地了解、認識老年群體的全貌。
可以說,兒童文學中的老年形象體現的是現實主義精神下對人類生命后半程整體狀態(tài)的深刻思索,展現了老年群體在文化建構層面的社會價值?,F實生活中,許多老人深度陪伴兒童成長,在引領兒童接受教育、與現實社會建立聯(lián)系、凝聚家庭情感經驗等方面,扮演著非常重要的角色。兒童讀者能夠在閱讀兒童文學作品的過程中,結合自己的成長經驗,以情境體驗深入感知、理解、共情老年形象,形成積極的年齡觀與價值觀,增強他們的社會責任感和家庭責任感,在一定程度上能夠推動現實社會代際關系的和諧發(fā)展,有助于構建共建共治共享的老年友好型社會。
[作者系蘭州大學文學院博士研究生(CSC比利時安特衛(wèi)普大學聯(lián)合培養(y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