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俊明，河北豐潤人，北京師范大學(xué)博士后，現(xiàn)任中國作協(xié)《詩刊》社副主編、編審。著有《轉(zhuǎn)世的桃花：陳超評傳》《九葉傳》等專著、傳記、詩集、散文集、批評集等，著有韓文詩集《喝粥的隱士》，譯注《笠翁對韻》、評注《唐詩三百首》，曾獲國家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優(yōu)秀成果獎、北京市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優(yōu)秀成果一等獎、中國文聯(lián)年度評論獎以及《人民文學(xué)》《詩刊》《星星詩刊》《揚子江詩刊》《南方文壇》《山花》等刊物年度評論獎、詩歌獎。

張岱：琴社與龍山

霍俊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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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自古就是知音的藝術(shù)，關(guān)于琴的名詩更是數(shù)不勝數(shù)，比如李太白的“為我一揮手，如聽萬壑松?！保ā堵犑裆椙佟罚┙B興地區(qū)曲藝繁盛，“紹興琴派”更是首屈一指，甚至一度與常熟的虞山派齊名。

關(guān)于彈琴技法，張岱提出的“練熟還生”的觀點非常富有啟發(fā)性和操作性，“古人彈琴，吟揉綽注，得手應(yīng)心，其間勾留之巧，穿度之奇，呼應(yīng)之靈，頓挫之妙，真有非指非弦、非勾非剔、一種生鮮之氣、人不及知、己不及覺者，非十分純熟，十分淘洗，十分脫化，必不能到此地步。蓋此練熟還生之法，自彈琴撥阮，蹴鞠吹簫，唱曲演戲，描畫寫字，作文作詩，凡百諸項，皆藉此一口‘生氣’?！保ā杜c何紫翔》）

張岱認(rèn)為對于初步學(xué)琴的人來說往往問題在于不夠熟練，不能夠自然而連貫地處理勾留、穿度、呼應(yīng)、頓挫。而對于那些已經(jīng)嫻熟的琴師而言，問題的關(guān)鍵又恰恰在于他們在指法爛熟之際卻不能脫化出“生鮮”之氣。

張岱屬于典型的琴癡、琴狂，將琴視為一生知己。張岱寫有《琴亡十章》，追憶人世間中罕見的知音之交與孤絕之聲。他認(rèn)為人世間最大的快樂就是在梧桐、松樹或梅樹之下小憩，于月升山巔之時在齋中彈琴自娛。

張岱最早求學(xué)于紹興一代琴師名家王明泉，學(xué)會了《漢宮秋》《水龍吟》《山居吟》等曲。張岱于萬歷四十四年、萬歷四十六年分別向首屈一指的名家王侶鵝、王本吾學(xué)習(xí)，王侶鵝為王明泉派首屈一指的代表人物。張岱的弟弟張萼、張鐸也在同學(xué)之列。

張岱先后習(xí)得四十余種琴曲，比如《高山流水》《漁樵問答》《雁落平沙》 《滄江夜雨》《列子御風(fēng)》《清夜坐鐘》《梅花弄》《水龍吟》《烏夜詠》《碧玉調(diào)》《莊周夢》《普庵咒》《淳化引》《靜觀吟》《山居吟》《漢宮秋》《胡笳十八拍》《搗衣環(huán)佩聲》等。

張岱深得王本吾的指法要領(lǐng)。有一次，王本吾與張岱、何紫翔、尹爾韜一起彈奏同一琴曲，他們四個人竟然如同一個人彈奏那般整齊劃一、技法嫻熟。張岱的琴藝已經(jīng)遠(yuǎn)近聞名，遠(yuǎn)在姑蘇的張載元曾攜琴拜訪他，在幽幽琴聲彈奏之際二人遂成知音。張載元七十六歲生日的時候，張岱還為其獻(xiàn)上祝壽詩，稱贊其“大道在絲桐，即此證仙箓?！?/p>

在學(xué)琴的同學(xué)之中，尹爾韜深諳音律，用功最勤，日后成長為一代著名的音樂家。

尹爾韜（1600-1678），名曄，字紫芝，晚號芝仙，別號袖花老人。他與張岱一樣，幼時體弱多病，患有瘵疾，但精敏聰慧，尤其在音樂上很早就展現(xiàn)出了異稟。有一天，他去范與蘭家里，剛好華亭的董若水與紹興王本吾兩位著名琴師在場獻(xiàn)藝。在拜王本吾為師后，尹爾韜的琴藝突飛猛進(jìn)。尹爾韜成年后，游歷吳越、八閩、湖湘、淮海各地二十多年。他見聞廣博，取各個琴派之所長并予以融會貫通，終于成為一代名家，聲震大江南北。

崇禎年間，尹爾韜到了北京，機(jī)緣巧合遇到文震亨并被引薦給皇帝。崇禎帝很是賞識他并賜名“芝仙”，召為武英殿中書舍人。在整理、校正歷代宮廷所藏琴譜的同時，尹爾韜還撰寫了《五音取法》《五音確論》《原琴正議》《審音奏議》《右手指法詳著》 《左手指法詳述》 《兩手合用指法》等，并將崇禎皇帝的《崆峒引》《爛柯行》等五首詞譜為琴曲。

明亡之后，尹爾韜將王本吾以及其他名家的諸多琴曲集成《徽言秘旨》。他于流亡的悲憤和孤獨中創(chuàng)作了琴曲《蘇門長嘯》《歸去來辭》 《安樂窩歌》《歸來曲》 《夏峰歌》《魯風(fēng)》等。

尹爾韜與張岱都是長壽之人，康熙十六年（1677）的時候他還參與修訂了《松風(fēng)閣琴譜》。他晚年所招收的學(xué)生孫洤于康熙三十年（1691）前后修訂增補(bǔ)《徽言秘旨》為《徽言秘旨訂》（收曲60首），并撰寫《尹芝仙先生傳略》。

在與張岱一起學(xué)琴的人中還有一位奇人，名曰范與蘭。

范與蘭似乎天然地不具備音樂細(xì)胞，在跟隨王本吾學(xué)琴期間，大半年的時間居然只學(xué)會了一曲《石上流泉》，而且彈奏起來還非常生澀。甚至沒過多長時間，連這一首曲子也不會彈了，只會幾個簡單的指法而已。盡管范與蘭沒有學(xué)琴的天賦，甚至最終荒廢了琴藝，但是卻在蓄養(yǎng)建蘭以及盆栽方面展現(xiàn)出了異乎尋常的能力。他不僅是十足的花癡，而且把蘭花和盆景視為自己的妻子一般照顧有加。

建蘭，又稱四季蘭，花期通常為六月至十月，具有非常高的園藝欣賞價值。如今，建蘭已成為國家一級保護(hù)植物了。當(dāng)時，范與蘭栽種了三十余盆的建蘭。他殷勤照料建蘭，為此常年辛苦異常。根據(jù)建蘭的生長習(xí)性，在夏天的時候他于早上把建蘭從院內(nèi)搬到室內(nèi)，到了晚上再搬運到室外；到了冬季，他則一大早把建蘭搬到院子里，到了晚上再一一搬回室內(nèi)。

張岱往往會選擇建蘭開花的時節(jié)到范與蘭處閑逛，其時花香濃烈，沖鼻四溢。張岱往往在蘭花間會待上一整天，香氣不知不覺已經(jīng)沾染在衣服之上，即使過了四五天的時間這些香氣也不會散盡。花謝的時候，范與蘭將掉落的花瓣掃進(jìn)簸箕內(nèi)準(zhǔn)備扔掉。張岱看到了，立刻勸阻，說這些花瓣可以用來制成美食啊，比如和上面粉煎炸，比如用蜂蜜浸泡冷食，比如用微火烘焙食用。

除了養(yǎng)蘭，范與蘭還精于盆栽技藝。他的這些盆景，有人出高價購買他也不肯賣，而是把它們視為“小妾”一般疼愛。其中一盆黃楊，枝干蒼勁，張岱強(qiáng)行把它帶回家中，放置在書齋案頭達(dá)三個月之久。因為養(yǎng)護(hù)不慎，其中一個細(xì)枝已干枯下垂。見此形狀，張岱趕緊將其送回范與蘭處。范與蘭看到之后，也是慌張無措，倍感痛惜，趕緊用蒸煮的人參水澆灌黃楊，從早到晚還不停地輕輕摩挲它并跟它說悄悄話。最終，功夫不負(fù)有心人。精心照料一個月之后，黃楊居然奇跡般地恢復(fù)了生機(jī)。

因為對琴藝的癡迷，為了培養(yǎng)紹興本地的音樂人才，“音癖”張岱特地發(fā)起成立了絲社，每個月要定期舉行三次活動，目的是共志絲桐之雅。絲社除了張岱之外，重要成員有尹爾韜、何紫翔、范與蘭等。張岱在成立大會上發(fā)布了一個極具才情和煽動性的演講，“既調(diào)商角，翻信肉不如絲；諧暢風(fēng)神，雅羨心生于手。從容秘玩，莫令解穢于花奴；抑按盤桓，敢謂倦生于古樂。共憐同調(diào)之友聲，用振絲壇之盛舉。”

2

紹興多山，各具風(fēng)姿。

張岱經(jīng)常游歷紹興城內(nèi)的八座山，即龍山、蕺山、塔山、火珠山、白馬山、峨眉山、鮑郎山（陽堂山）、彭山。其中的龍山與蕺山、塔山呈鼎足之勢，龍山海拔74米，塔山海拔僅32米。

至于府城外之山，更是不可勝數(shù)，比如會稽山、宛委山、秦望山、若耶山、牛頭山、上方山、下方山、琵琶山、陳音山、戴于山、六峰山、龍尾山、彈丸山、麻林山、項里山、法華山、花徑山、直步山、蘭渚山、玉架山、麻姑山、白峰山、鳳凰山、東眺山、西眺山、石姥山、禹山、涂山、侯山、何山、賴山、海山、峽山、柯山、外山等。

諸山之中尤以龍山以及放燈最為著名。

現(xiàn)在我們常說的紹興的府山，就是張岱在亡國之后的回憶中反復(fù)提及的龍山。龍山，又稱臥龍山、興龍山，因文種葬于此地而稱種山。

龍山之巔，曾有范蠡所建的飛翼樓，唐代在其遺址上建立望海亭，南宋嘉定年間重修望海亭。據(jù)傳，明代蕭太守在亭柱子上題有一句“放眼前山外”，卻苦苦想不出下一句。徐渭見之，立即對曰：“無言一笑中”。

在多年前的一場梅雨中，我在紹興飯店的茶室中惦念著遙遠(yuǎn)歲月中的張岱快園，遙想一位五十而知天命的人突遭國破家亡之變。在黃酒的微醺中我鉆進(jìn)雨霧，在沈園徘徊良久之后登上府山的越王樓，游覽了范仲淹的清白池、清白堂。張岱曾講過范仲淹的十一世孫因忤旨入獄而最終免罪的離奇故事。皇上在翻閱獄案時見到其姓名、籍貫，于是追問相關(guān)人員，此人是不是范仲淹的后人。經(jīng)確認(rèn)后，皇帝御筆“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并宣布免其五次死罪。

在府山的層層雨霧中我看見一位垂垂老者正在一隅獨坐，時而發(fā)出一兩聲響亮的哂笑……

張岱在紹興山中的讀書處很多。

六歲時，張岱跟隨父親張耀芳在懸杪亭以及品山堂讀書，那里林木蔥郁，流云霧靄，氣溫宜人。張岱的二叔張聯(lián)芳于懸杪亭附近修建了萬玉山房。風(fēng)水先生說懸杪亭有礙萬玉山房的龍脈，于是張聯(lián)芳想盡辦法從張耀芳手中購得此亭，然后一夜之間將其夷為平地。于是，張岱童年的快樂之地，只能在瓦礫和夢中尋找了。

張岱年少時曾在龍山西南方向的龐公池畔的山艇子讀書。

龐公池，因紀(jì)念唐朝將領(lǐng)龐玉而得名，位于龍山西麓的西園之內(nèi)。每當(dāng)酷夏，尤其是月圓之夜，張岱就與奴仆蕩舟龐公池及其左右。張岱在舟中鋪上竹涼席，然后仰望山頂之星月。奴仆一邊劃船，一邊唱曲，累了就趴在船頭歇一會兒。張岱則優(yōu)哉游哉，忽而醒來，忽而睡去，忽而鼾聲雷動，忽而夢中囈語。山高月小，萬籟俱寂之際睡眼蒙朧的張岱已經(jīng)分辨不清自己到底是在夢中還是在現(xiàn)實世界，真正達(dá)到了物我兩忘、莊周夢蝶的境地。拂曉時分，張岱才讓奴仆劃船回去，然后一大覺睡到下午甚至黃昏。那真是一個尚不知憂愁為何物的快哉無比的青蔥年月，而大明仍在繁花似錦的盛世之中。

龍山的磨盤岡下建有一座雷神殿，此處曾有錢镠興建的蓬萊閣，而后成為廢墟。六七月，天氣開始炎熱之際，每天下午張岱會與秦一生、石田和尚以及一眾兄弟帶著吃食酒水在雷神殿前面的高臺之上納涼，剝食雞豌豆，飲香雪酒，喝本地的雪芽茶。仆人提前把西瓜浸泡在井水中，到了夜里撈上來再吃，冰涼爽口，暑氣全消。此時，幽黑的樹林中山鳥靜伏，唯蟬鳴而已。

龍山成為張岱自童年起印象最深刻的地方，尤其是元宵節(jié)前后的放燈成為紹興城一年一度的盛景。

張岱是名副其實的燈迷、燈癡，其一生收藏了很多奇巧的燈具。每年，都是張岱親自負(fù)責(zé)家族燈具的保養(yǎng)、展示以及采購。

一位同鄉(xiāng)，邀請著名制燈師傅精心打造了十架燈籠，知道張岱是燈癡，于是想贈送給他。張岱實在過意不去，給了對方五十兩銀子。張岱的好友夏耳金是名冠一時的制燈師，每年都會精心制作多種形制的燈籠。張岱會在第一時間從夏耳金那里采購一些燈具。在張岱看來，夏耳金制作的這些燈具簡直是鬼斧神工，無人能出其右。

明代在上元節(jié)有燈假十天。民間燈節(jié)，以紹興、杭州為盛。白天，售賣燈籠、燈飾、香火的市集上人頭攢動。到了入夜放燈，滿城珠光寶氣之際百姓傾巢而出，其景之壯觀可以想見。

一生之中，給張岱留下最深印象的是紹興龍山、杭州西湖、秦淮河、蘇州以及兗州的燈市、燈船、燈節(jié)。張岱不無自豪地認(rèn)為紹興龍山的燈節(jié)為天下第一。每年端午，秦淮河上的大小船只會掛上羊角燈。到了夜里，諸多流光溢彩的船只壅塞河中。其時，幾乎全城的女子都梳妝打扮，盛裝夜游。

紹興人在過年節(jié)時格外注重張燈、觀燈。因為竹子、紙張、蠟燭都比較便宜，所以紹興城內(nèi)幾乎家家都能制作燈具。正如張岱所言：“竹賤，燈賤，燭賤。賤，故家家可為之；賤，故家家以不能燈為恥?！?/p>

臨近上元節(jié)，無論是官署私宅、寺觀庵堂還是大街小巷、墻頭橋尾，處處都是竹質(zhì)燈棚，其上懸掛形式各異、大小有別的燈籠。燈上彩繪各種人物、花鳥以及《四書》《千家詩》的故事。入夜，燈亮起來之后，整個紹興城如同白晝，觀燈者、賣貨者、演出者絡(luò)繹不絕，整夜不眠。與此同時，各處煙花升空，爆竹聲四起，雞犬噤聲，硝煙彌漫。

年幼之時，張岱騎在仆人的脖子上，觀賞王陽明留下來的描金羊角燈。一年除夕，紹興城落下幾十年不遇的暴雪，雪中一盞盞紅燈如花綻放，掛燈的人、觀燈的人、舉燈的人如同山海走馬。這讓人想到《水滸傳》中汴京的繁華燈市，“樓臺上下火照火，車馬往來人看人?！碧祀H禪師曾寫過走馬燈的詩偈，“團(tuán)團(tuán)游了又來游，無個明人指路頭。除卻心中三昧火，刀槍人馬一齊休?！标P(guān)于花燈，張岱講過一個燈謎：“四面笙歌鼎沸，兩腳何曾著地。只為有佳人，遠(yuǎn)在碧云天際。迢遞，迢遞，流盡兩行珠淚?！?/p>

值得注意的是張岱早年在紹興所遭遇的那場罕見大雪以及崇禎五年（1632）十二月連下三天的大雪，文士們只是強(qiáng)化了雪景之美之雅之奇，而忽視了暴雪背后被凍死的成百上千的草民。這時江南地區(qū)的罕見暴雪也對應(yīng)了明代正處于小冰河期，那時的極端天氣和自然災(zāi)害頻發(fā)。

張岱家族開創(chuàng)了于龍山之上大張旗鼓打造燈市的風(fēng)氣，緊跟著就有士紳富賈在蕺山、塔山放燈。

萬歷二十九年（1601）上元節(jié)這天，時年五歲的張岱跟隨叔父在龍山放燈。當(dāng)時叔父讓木匠打造了一百多個燈架，每個架子上放置三盞裝飾精美的彩燈。此外，龍山的城隍廟、蓬萊崗以及山路、樹上，無不有燈。

一霎時，整座龍山如同瓊樓玉宇，流光溢彩，群星閃耀，璀璨至極。觀燈者，賣貨者，飲酒者，縱談?wù)撸芟艺?，唱曲者，隨處可見，如同潮涌。

上元節(jié)這天的深夜，一家酒館即將打烊的時候，突然涌進(jìn)來六七個美艷異常的婦人。其時，酒水已經(jīng)賣盡，僅有一甕沒有開封的陳釀。幾個女子多花了兩倍的價錢買了一個大酒壺，可裝酒四大斗。沒料到，她們竟然一眨眼的工夫就把四斗酒給喝光了，然后出門而去，消失在燈火闌珊之中。

正月十六這天，按察使以及織造局的太監(jiān)在晚宴后也趕來龍山看燈。燈會延續(xù)了五夜，龍山上下雜物狼藉，堆積如山，不堪入目。因為人多擁擠，好多人的鞋子都被踩掉了，又來不及撿拾。到了第二天，清掃龍山的人居然撿拾的鞋子有三四籮筐之多。

更有甚者，在城隍廟附近租了幾間房，里面有容貌姣好的男童提供特殊服務(wù)。一個少年前往娛樂，于酒后試圖猥褻一男童的時候，解開衣服之際發(fā)現(xiàn)居然是一個女子。

天啟六年（1626）十二月，紹興下起幾十年來罕見的大雪，厚達(dá)三尺多深。大雪到傍晚的時候方才止息，年近三十歲的張岱帶著家班中的李岕生、高眉生、王畹生、馬小卿、潘小妃等伶人于雪中登上了龍山。

山高城小，唯有滿眼的積雪閃著銀光。

是夜有月，但較之積雪之白，人們已經(jīng)感受不到月光所在了。張岱一行人喝著黃酒御寒，不勝酒力的張岱居然在這個雪夜連喝了幾大杯都沒醉。

伶人開始彈奏唱曲，然而因為天氣冷徹，他們不禁瑟瑟發(fā)抖。于是，大家趕緊收拾家當(dāng)，下得山去。甚為奇特的是有兩個伶人居然抱在一起，從百步街滾落而下。張岱作為公子哥，乘坐兩人推挽的羊頭車緩緩下得山去。

夜深人靜之際，嘎吱嘎吱的車輪碾壓積雪的聲音在多年之后轉(zhuǎn)換為雪崩的轟天巨響。

崇禎十二年（1640）是閏正月，兩次上元節(jié)，兩次放燈，每次放燈五日，所以稱為“五夜燈”。閏正月的情況比較罕見，在整個明代閏正月出現(xiàn)過五次，即永樂十八年（1420）、弘治元年（1488）、正德二年（1507）、嘉靖二十四年（1545）以及崇禎十二年（1640）。崇禎十二年至今，沒有一次閏正月的情況出現(xiàn)，而下一次出現(xiàn)閏正月將是2262年。

崇禎十二年的閏正月，在緊鑼密鼓地張羅燈節(jié)之際張岱還撰文稱頌這是三生難遇、百年難逢的大事，所以今年燈節(jié)要格外隆重些才好。

在入夜張燈之時，張岱特意點燃數(shù)十根特制的碗口粗細(xì)的蠟燭。家奴中有善于制造兩尺多高花炮的，咝嘯升空之際八方炸響，煙火照徹了整個夜空和紹興城。其時，嗩吶聲聲，管弦歌舞，聲伶家班粉墨登場，圍觀者密不透風(fēng)。

誰承想，僅僅四年之后大明國祚終結(jié)。張燈結(jié)彩、煙火璀璨轉(zhuǎn)瞬間化為山崩地裂、國破家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