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品国产一区二区在线观看,日韩高清在线观看,四虎在线观看免费永久,欧美日韩高清不卡免费观看,草草福利视频,天堂一区二区三区精品,久久久久久国产精品免费

用戶登錄投稿

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都市》2025年第7期|王祥夫:隨筆六章
來源:《都市》2025年第7期 | 王祥夫  2025年08月04日08:29

日常場景

到了國外,我不大喜歡到博物館或那些太有名的地方去,相反,我喜歡到那些可以看到人們?nèi)粘I畹牡胤?。我背著個包到處亂走,走進大街小巷,尤其是喜歡到那些有年代感的地方。老建筑是有氣味的,它靜靜佇立在那里,默默無語,但它又是千言萬語的,它有太多的故事,只是你不知道而已。我喜歡小巷子里的老石頭路面,每塊石頭都沒了棱角,那些棱角早已被歲月打磨得干干凈凈。我常常把國外的大街小巷和國內(nèi)的大街小巷相比,其實都差不多。有人在那里曬太陽,仰躺著,像是睡著了,卻還醒著,腿在動。有人在那里看報紙,看了這面再翻過來看另一面,連報縫也看。報縫里的內(nèi)容多是各種啟事。

一天清晨,我發(fā)現(xiàn)有人在我對面的樓頂露臺上澆花,拿著個大噴壺,一噴壺水用完了還不夠,又去接了一壺水繼續(xù)澆。我就站在對面樓房間的窗前看,那大噴壺是藍色的,估計是刷了一道藍漆,這就讓這個噴壺有些與眾不同,像是有了某種性格,要知道,器物也是有性格的。澆花的是個老太太,她住在最高層,于是那樓頂就成了她的露臺花園。往下看,再往下看,我知道下邊是個銀行,銀行的正門在另一面,我還專門繞過去看過,銀行門前有兩株非常大的白皮松。白皮松讓我想到了國內(nèi)某城市,白皮松在那里早已是一道標志性的風(fēng)景,但后來忽然一下子就沒了,又鋸又砍,大車拖走,沒了。一次我去看牙,就在頤和路的一個小鑲牙館里,館里只有一把供鑲牙用的椅子,那椅子通體是紅色的,鑲牙館里的紅色椅子我只見過這一例。因為只有一把供鑲牙用的椅子,只好一個人鑲完了再上一個人。因為待著沒事,而我那天又正好帶著寫生用的大夾子,我就畫了幅寫生,把路邊的一株老大的白皮松一點一點畫下來,上邊還涂了點淡彩。面對異國銀行門前的白皮松,我竟想到了關(guān)于國內(nèi)那個城市白皮松的一些往事。說到城建,我們曾經(jīng)太急于求新,甚至像暴發(fā)戶一樣,有了錢就亂整飭,就像是不會穿衣服的女人,有了錢就七七八八亂穿,結(jié)果可知。而作為正面例子的一些地方,比如我看到的這些國外城市,處處保持著原有的式樣和色彩,這就讓他們的時與空有了某種意義上的懷舊感。我隨團訪問這個國家的文化部時,看到了他們保留至今仍在使用的最古老的電梯,是一個格子連著一個格子而且不停上行或下行的那種電梯,木質(zhì)的,漆成了鮮明的黃色,每個格子里只可容納一人。如果你要上樓去,須眼疾手快,要在往上升的木質(zhì)電梯上選好一個格子,因為它是一刻不停地升上去、升上去,所以你須選中其中的一個格子,一下子跳進去,因為它是箱體的,你須跨腿邁進去,須準而快,一下子進去,然后站穩(wěn)了。當格子升到你要去的那一層時,也須快速地一步跨出去。我想這可能是我在國外見過的最古老的電梯:兩組這樣的電梯,木質(zhì)的,一組上行,一組下行,有人乘坐時它們在運行,沒人乘坐時它們也在運行,是一組不停地上去,另一組不停地下去。也不知道它們這樣上來下去運轉(zhuǎn)了多少年。

我喜歡看日常的生活場景,這就需要去菜市場或小商品街,國外這樣的地方并不少見。我喜歡看到陌生的蔬菜,當然,看到熟悉的蔬菜我也會激動,比如在日本的菜市場看到竹筍,我就想:日本人是怎么做竹筍的?會不會用來做腌篤鮮?會不會用來做羊尾筍?在國外,不知是什么原因,我特別喜歡到處轉(zhuǎn),有一次,我索性去了一家土耳其澡堂——請原諒我這么稱呼它,用漢語講,也只能管這種地方叫澡堂。我想進去體驗體驗,想看看異族人的人體,就這么簡單。進到里邊,伊斯蘭風(fēng)格的馬賽克墻面好不瑣碎,拱形的天花板一個接著一個,像波浪般起伏,還有把這拱形的天花板支撐起來的那種細細的、看上去十分羸弱的柱子,也都貼滿了以藍色調(diào)為主的瑣碎至極的伊斯蘭風(fēng)格的馬賽克,我極不喜歡這種瑣碎的圖案,一點都不喜歡,看了就覺得頭發(fā)蒙,但我為了洗澡竟然進去了。我是脫光了進去的,我從小到大都是這樣脫得一絲不掛、身體全部展示著進澡堂的,這卻把里邊的人給嚇了一跳,說“嚇了一跳”有些過,其實是我的展示讓他們大吃了一驚,他們是一律穿著短褲或內(nèi)褲,這在我看來也是怪怪的:洗澡還穿著衣服?這是個街邊極普通的澡堂,我進到里邊,后來又被嚇出來——想一想,應(yīng)該說是我被嚇到了,這也算是一種經(jīng)歷,但不能說是歷險。里邊的人都為我的全裸而驚訝,隨后我轉(zhuǎn)身退出,然后,我穿了短褲再進去,這樣的洗澡方式在我是平生第一次。我再次進去,他們釋然,一切如常進行。

有幾個人在搓澡用的石臺子上喝茶,后來我發(fā)現(xiàn)他們喝的是土耳其咖啡。在澡堂里一邊洗澡一邊喝土耳其咖啡,在他們亦算是日常。

步道

我現(xiàn)在住的這個小區(qū)留有步道,刷了綠漆,據(jù)說這不是普通的漆,踏上去像是很有彈性,人走在上面便感到很舒服,所以我每天都要在上邊走步,也只能說是走步。步道上邊標好了多少米多少米,那天我仔細看了一下,是每隔一百米標示一下,這個步道走一圈就是一千米。每天走一陣子后我就心想:按步數(shù)計算,我大概已經(jīng)走到廣場了——當然是我們這個城市的小廣場,而不是北京的那個天安門廣場,北京的那個廣場我有二十多年沒去過了。繼續(xù)走,我又在心里說:我大概已經(jīng)走到我舊家的那個長滿垂楊柳的院子了,其實那個院子早已被拆掉了,拆得片瓦不留。再繼續(xù)走,我就會想:我此時大概已經(jīng)走到火車站了,那火車站也早被拆了,但它依然在我的回憶之中:轟轟轟轟進站的綠皮火車,隆冬數(shù)九天晚上出來賣東西的小販,為過年過節(jié)拼命往車上擠的人們……我在現(xiàn)在住的小區(qū)的步道上走的時候,想到了許多以前的事和以前經(jīng)常去的地方,這么走路一點兒都不累。

城市里的人們對季節(jié)的變換比較麻木。比如,我天天在小區(qū)的步道上走,走了一圈又一圈,冬天下雪我也會不停地走。一下雪,步道上就會凍出一層結(jié)實的硬殼,在這樣的既是冰又是雪的步道上走,人人都很小心,小心別讓自己滑倒,人人都踽踽而行,把身子縮著,步子一律小而碎,虛虛地邁著步子,真像是賊挾了偷來的贓物在行走。一個人這樣走還好,而當許多人都在這條不小心就會滑倒的步道上這樣走時,看上去就很滑稽。我想古代的大臣們覲見皇上可能就是這種步法,每一步都既碎且小,他們不敢邁大步,只能小步趨進,亦步亦趨、左看右看。

在我現(xiàn)在住的這個小區(qū)里有幾個年輕人,即使在步道上結(jié)了一層堅冰的日子里,他們也會昂然大步地奔跑,而且每一步都很堅定有力,從沒見他們滑倒,這真是讓我羨慕。我看著他們從我身邊跑過,感受著他們帶起的風(fēng),心想:這個世界必定是他們的。

春天來的時候,小區(qū)里的步道又被重新刷了一道漆。在油漆還沒干的時候,人們只好在步道旁邊的草地上走,我這才發(fā)現(xiàn)蒲公英已經(jīng)開花,有人在采摘蒲公英的花。蒲公英的花用稀面糊裹一下可以炸著吃,但我沒吃過,我想這個吃食應(yīng)該還可以就酒吃,搭配日本的清酒應(yīng)該不錯,我想這個我可以試試。但忽然,春天又已經(jīng)過去了,槐花也謝了,落了一地,真是潔白如雪。在這個春去夏來的時候,我吃到了朋友給我寄來的槐花包子,我一開始以為是那種白色槐花包的菜包子,想不到朋友告訴我用的是紫色的那種槐花,紫色的槐花也可以吃嗎?我查了一下。

“可以食用。”百度上說,緊接著還把北京的藤蘿餅也介紹了一下。藤蘿是槐樹嗎?好像不是,但又好像是,起碼它們的花形相似。

簡單

簡單的東西往往最難做。

因為什么?因為其簡單,這就是答案。

傳統(tǒng)國畫里邊的《四君子圖》,梅蘭竹菊,數(shù)竹子與蘭花最難畫,因為它們就那么幾筆,幾筆竹竿加幾筆竹葉,蘭花就更簡單,橫豎就那么幾片葉子。但蘭花與竹子好就好在其簡單,沒有更多的細節(jié)可以分散人們的注意力,有一點兒不對就會被人發(fā)現(xiàn),所以難畫。菊花和梅花相對復(fù)雜一些,所以也相對好畫。我很少給人畫竹子與蘭花,不是不能為之,而是輕易不敢為之。古人有許多畫蘭竹的高手,比如鄭板橋,你自忖畫不過他,索性就別畫。還有就是畫水族里的螃蟹,白石老人拿捏得最好,已達極致,畫出的水潤感和那種半透明的質(zhì)感簡直已經(jīng)出神入化,所以后來者中畫螃蟹的人不多,無法超越,只好望而卻步。此外再說說畫蝦。研究齊白石,人們往往忽略了一個問題,那就是白石老人筆下的蝦與螃蟹的獨到之處。研究的文章不是說沒有,但不多,知道白石老人的蝦和螃蟹畫得好的人其實也并不多,人們對美術(shù)作品的欣賞,往往是別人說好自己也就跟上說好,但好在哪里?若要做一下分析,或是要自己真正進到一幅畫兒的筆墨里去,真是很難。好的畫,要形有形、要神有神,但不可太像,如果畫出來的畫一如照片拍出來的那樣逼真,那還要畫家做什么?也不可太不像,這正如白石老人所言,妙在似與不似之間方好。如果你畫一幅畫,只有自己才知道畫的是什么,那真沒什么好說的,不說也罷?,F(xiàn)在天天有人在那里畫一些連自己也不知道為何物的畫,阿彌陀佛,真可惜那些宣紙。

簡單的東西往往不簡單。誠如京劇里的小戲《三岔口》,也就是兩個人摸黑在那里打,摸來摸去,忽然面對面互相看了一下,便猛地一個巴掌扇過去?;騼蓚€人在黑暗之中同時把桌子給抬了起來,臺下的人便想知道接下去會發(fā)生什么,接下來卻是心機多的那一方猛地把桌子一放,桌子就壓了對方的腳,這些情節(jié)可以講嗎?不是不可以講,是講出來也不動人,這出小戲好像是連個故事也沒有,如果讓你把《三岔口》講給第三者聽,你試試怎么講,試試講得清講不清,這里根本就沒有故事。這個小戲可以說簡單到不能再簡單,它的精彩也正在于它的簡單,簡單的魅力,真是須靠高手才做得來。

簡單是相對于復(fù)雜而言,即如吃飯,菜太多,吃到最后沒有一樣能給人留下余味。陽春面好就好在簡單而有味,還有上海的蔥油面和西安的油潑面,都是簡單而有味,當然還有武漢的熱干面。我就喜歡這樣的簡單飯食,我經(jīng)常去小店吃餃子,芹菜餡或者是茴香餡的餃子,上兩盤,吃完餃子跟服務(wù)員要碗餃子湯,坐在那里慢慢喝,看著有人進來,坐下,點菜,看著他看一會兒菜譜,又點幾道菜,再看服務(wù)員過來把桌子再擦一遍……我常去的那家餃子館,店里的員工就在客人們吃飯的廳堂包餃子,當天都有什么樣的餡,都明擺在那里。兩個女員工一邊說話一邊包,包好了送進去,煮好了再由里邊的服務(wù)員端出來。我就坐在那里一邊吃一邊看,只要你留意,看上去簡簡單單的尋常生活場面,沒有一處不是有枝有葉的生活細節(jié)。

說到吃飯方面,我是個簡單主義者。我并不希望動輒來一場美食大戰(zhàn),去外邊吃飯。一桌菜之中,有一道或兩道菜可口即可。我認為簡單而味美是飲食的最高境界。比如最近我又要坐飛機出門,因為航程比較遠,得中途中轉(zhuǎn)才行,我就想看看有沒有在大連中轉(zhuǎn)的航班,而我選擇在大連中轉(zhuǎn),完全是惦記著大連機場的海膽?zhàn)W兒餃子。大連的美食對我而言也就這一種,大連機場有這種餃子。坐下,點兩盤,價格并不便宜,吃完走人。只吃餃子,一盤不夠,兩盤有點兒多,那就多一點兒吧,來兩盤,再少來點兒醋——在山西生活多年的我已經(jīng)算是山西人。我的父親總是把醋叫作“忌諱”,他從不會問別人“吃醋不吃醋”。

簡單的東西很難藏拙,所以往往能做到極致,一旦做到極致它就不再是簡單。我寫這篇小文的時候,正有兩個人在我樓下的亭子里下棋,兩位老者,安安靜靜,一步一步。太陽先是照在他們的左邊,慢慢移過去,又照到了他們的右邊,棋子落下時啪的一聲,又啪的一聲。

這種生活真簡單,我現(xiàn)在喜歡簡單的生活。

拜年小分隊

每年過年,除夕一過自然便是大年初一。在以前,大年初一最重要也最累,最高興的事就是接待拜年的晚輩和最好的朋友——有“最好”便有“最次”,人生便是如此參差不齊,如果齊了就不是人類社會。大年初一是拜年小分隊紛至沓來的時刻,放個薄鋼的盆子在地上,那位置就在你的腳前,你需端坐在那里,和老婆大人雙雙安坐,接受一拜又一拜,當然跪拜在那里的都是晚輩。旁邊的桌子上,是一大盤紅彤彤的蘋果,一大盤金黃的橘子,一大堆紅包,紅包都是事先包好的,我兄長還要在紅包上寫出這是誰誰誰的,那是誰誰誰的,我卻不寫,總之每個包里的錢數(shù)都一樣,不在多少,圖的是喜慶,看在誰頭磕多了、磕狠了,甚至磕到不要命了的勢頭上,就多遞一兩個包過去,這是對晚輩。初一的新意是讓一切都煥然一新,而除夕夜放炮仗玩過了頭,往往讓人初一早上還覺得頭腦昏沉、似睡似醒,所以,接受小分隊拜年的時候就有些困倦,但喜歡,是有些倦意的那種喜歡。這是種什么境界?還真不好說。

初一,是容易讓人心生感慨的日子,在我,我的感慨是自己出門拜年磕頭的機會一年比一年少,便想起了那句“常常登上座,漸漸入祠堂”。

今年初一,前一批拜年小分隊剛走,下一批拜年小分隊還沒登門,老婆忙給我下了一碗掛面,里邊飄了兩個荷包蛋,我還沒吃就坐在那里睡著了,坐著睡,我忽然又從夢里笑醒了。在那個睡著的空檔里,我忽然夢見了母親,她好像就在我的對面,對我說:“抓緊時間把掛面吃了,要不下一個拜年小分隊就要來了。”我忽然笑醒了,坐在那里小憩,忽然有夢,而且是母親大人出現(xiàn)了,而且很幽默地說出了“拜年小分隊”。

許多夢,著實奇怪。去年清明,我們?nèi)ド蠅?,前一日我兄長對我說:“明天,上完墳咱們就直接去飯店吧,一年請你們一次,一定要去。”而那天晚上我居然夢到母親,母親在做什么我記不清了,只記著她忽然說:“明天你哥請你們?nèi)ワ埖瓿燥?,不知給你吃什么菜?”我于夢中忽然醒來,想想母親的這句話,一時大為驚愕,這真真是不可解釋的一個夢,我相信這世界上絕對有另外一個空間,去世的親人們都生活在那個空間里,不用開會,不用學(xué)習(xí),不怕有誰往哪個島上扔炮彈,也不用發(fā)愁工資會不會停發(fā),但我就是不知道那個空間里有沒有大年初一的拜年小分隊,會不會一隊一隊你走我來如同趕廟會。寫到這里我忽然想笑,老婆已在廳里問我“你笑什么?”

是為記。

一瞥

那一年(時間應(yīng)該是很早了),我和我的朋友作家烏人去看史鐵生。臨去之前我們?nèi)杲o史鐵生買了一本書要送他,至于是什么書,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記不清楚了。我在那本書上寫了幾個字,大致是“送給史鐵生”這么一句話。及至到了史鐵生的家,他的父親也在。史鐵生的父親戴著一副很普通的眼鏡,其樣子就像是一個中學(xué)教員或者是一個技術(shù)員。時間是上午十點多,陽光從窗外照進來,史鐵生就坐在陽光里。那時候他住的是平房,房子不大,也沒有多少書。我只記得史鐵生的父親說中午吃茄子什么的。史鐵生坐在輪椅上和我們說話,輪椅的腳踏上放了一個普通的輸液用的玻璃瓶子,瓶口有一根管子,是那種很細的管子,管子的另一頭在史鐵生的衣服里,至于是在褲腿里還是從褲腰那里伸到他的衣服深處,我記不清了,當時我還不清楚這根管子起什么作用。我們說話,他的父親一直在忙,在屋里走來走去,手里似乎拿著一個茄子,好像是要開始做午飯了。那天我和史鐵生談到了他的短篇《我的遙遠的清平灣》,我認為那是史鐵生寫過的最好的短篇之一,清淺而一往情深。

后來,我聽到了細微的聲音,這時候史鐵生的臉上明顯現(xiàn)出有些尷尬或者是有些不好意思的表情,我突然明白那個瓶子和那根管子是做什么用的了,我很傷感,為了他,為了他的這個病。史鐵生把輪椅慢慢退到后邊去,這樣一來太陽就照不到他,我認為他是不太想讓我們看到那個他腳邊的瓶子和瓶子里發(fā)黃的泡沫。

我告辭,從史鐵生家里出來,旁邊的雍和宮正在做什么法事,隱約有樂聲傳來,有清厲的弦管聲,混雜在市聲里,無盡地散開,散開……

十七年蟬

這許多年來,我真是很忙,是被自己的生活覆蓋著,就如同一只要在地下待上十七年才可以出來的十七年蟬一樣。朋友們和親戚們都很少能見到我,都說我日漸神秘,我自己亦是覺得自己有些神秘,神秘的事物都有些誘人,但這僅僅是對外邊的圍觀者而言,于自己來說,一切都切切實實地忙亂著。其實也有一個想法在里邊,那就是,想早早把覆蓋著自己的覆蓋物擺脫掉,讓自己重新回到正常的生活中來。首先是不熬夜,熬夜的質(zhì)地原是黑色調(diào)的,就如同黑色的綢緞,摸上去就是一手的幽涼。其次是不要再關(guān)心那些與自己沒有一點點關(guān)系的瑣碎事,多少年來,因為寫作,自己已經(jīng)變成了一個超級嘴碎的人,會追著一個問題或一個小的細節(jié)問個不休,這樣那樣又那樣這樣,吃什么穿什么,即使是不買東西也喜歡問問菜攤上的莧菜怎么賣、新蒜又是什么價錢。同樣還要問水果西紅柿里,小的那種倒要比大的那種貴出三元整,為什么?坐出租車時會問司機中午這頓飯吃了沒有,晚上大約什么時候吃飯。我這個職業(yè)就讓我這么一路瑣碎下去,是東問西問,是讓自己都有些煩自己。我自己認為自己還算是一個爽快的人,比如喝酒,從來不會一點一點地抿,要么不喝,要喝就來一大口。也從不會手里捏著個杏核大小的酒杯,和人們一個接著一個地去碰杯,碰一下喝一口,碰一下喝一口,好讓人不耐煩也!我總是端著一個裝著酒的量酒器,先和朋友們一個接著一個地碰杯,然后仰起臉一口干掉。大一點兒的量酒器應(yīng)該裝三兩酒,小的量酒器也得裝二兩,一口干的話,中間要喘一口氣,否則會嗆酒。我很喜歡這樣喝酒,往往仰起臉喝酒的時候就想起《水滸傳》里的那些山東好漢——牛肉切他娘二三斤,雞子上他娘一二十顆,用手捉來那大酒碗,一口喝下,雞子更是如流星趕月般已經(jīng)下了肚。我喜歡這種境界,看見那杏核般的小酒杯好不耐煩。我說話也比較爽直,有什么就直說出來。而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因為作家這個職業(yè)的緣故,竟變得瑣碎得不能再瑣碎,真是讓人好不耐煩也。

我在心里真是喜歡十七年蟬的沉潛、神秘,它在黑暗的地下度過整整十七年,整整十七年它都待在地下,十七年后,它從地下出來,它的蟬鳴、它的歌聲當是最美麗的,而它在地下待了十七年,一旦復(fù)出,它的生命也僅僅只有七天。

七天加十七年,十七年加七天,這就讓人覺出了一種悲壯,一種神秘,一種不可知,一種羞愧。真正的作家,我以為應(yīng)該是十七年蟬,而我們現(xiàn)在是顛倒了的,包括我自己,在地下待了七天,而一旦出來就不停地歌唱,一唱就是十七年!

是為記。

【作者簡介:王祥夫,以小說、散文創(chuàng)作為主。作品見于《當代》《十月》《人民文學(xué)》《收獲》《北京文學(xué)》《中國作家》《上海文學(xué)》《小說選刊》《小說月報》《中篇小說選刊》《山西文學(xué)》《黃河》《新華文摘》《芙蓉》《江南》等刊物。文學(xué)作品曾獲第三屆魯迅文學(xué)獎、《上海文學(xué)》獎、《小說月報》百花獎、趙樹理文學(xué)獎、“林斤瀾短篇小說獎·杰出作家獎”等。出版有長篇小說、中短篇小說集和散文隨筆集四十余部?!?/sp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