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膠東文學》2025年第4期|邱洪章:膠東兵(長篇小說 節(jié)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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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半島迎來老紅軍 三支挫敗趙森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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膠東特委和三軍總部一直在等待延安來的紅軍干部,但來人卻沒有到達黃縣,而是先抵達掖縣的沙河鎮(zhèn)。特委與三軍總部很快就能迎接到王文與高錦純等人。此時,他們還在商量迎接七、八支隊的具體方案。
早在4月,特委于牟平南部山區(qū)活動時就接到重要情報:活動在壽光、昌邑、濰縣一帶的八路軍魯東游擊七、八支隊,經(jīng)過昌邑柳疃戰(zhàn)役,部隊急需休整補充。省委指示該部隊開往膠東,立足山地與膠東武裝共創(chuàng)抗日根據(jù)地。
部隊已經(jīng)東進,先在新河鎮(zhèn)暫住,然后再至掖縣沙河鎮(zhèn)。
省委要求膠東特委、三軍總部和掖縣三支隊派人前往聯(lián)系。
還在更早之前的3月底,梁輯卿來掖縣中學三支隊政治處找張加洛,說他是受膠東特委之托來掖縣。
張加洛一見來人是中學同學,又是特委派來的,自然高興。梁輯卿家在萊西,辛亥革命次年生人。在掖縣省立九中(掖縣中學)讀書時,于1933年秘密加入黨組織,同年冬天任學校黨支部書記。畢業(yè)后在萊陽,任東南鄉(xiāng)區(qū)委書記。張加洛則小他7歲,出生在東北,11歲時回到掖縣,于1934年在掖縣中學讀書時加入黨組織,曾任學生會主席。
接著,張加洛問起雷神廟戰(zhàn)斗情況,梁輯卿說他沒有參加,很多情況都是后來聽說的。
梁輯卿把來意說了,張加洛即把掖縣武裝發(fā)展情況全部告知,并請?zhí)匚甘?。梁輯卿特別高興,也把天福山起義與隨后的威海、榮成、牟平、海陽、萊陽等地起義情況做了介紹。張加洛說他知道蓬萊與黃縣起義,都是三軍序列的。這樣,東面的文登天福山及各縣的起義,與西面掖縣的玉皇頂起義,正好遙相呼應,雖然起義隊伍序列不同。
梁輯卿說,膠東起義隊伍,在特委統(tǒng)一領導下,一定會越來越強大。
張加洛點頭稱是。隊伍發(fā)展壯大后,肯定要統(tǒng)一整編,部隊正規(guī)化,才有戰(zhàn)斗力。他在東北軍張學良的部隊做過兵運工作,認識就深刻全面些。
送走梁輯卿沒幾天,張加洛在政治處樓上研究開辦干部培訓班事項,忽然又有人找。
他下樓一看,來人三十六七歲,大眼睛,厚嘴唇,手扶自行車把,見到張加洛就自我介紹,說是特委的,來三支隊看看情況。張加洛把他領到支隊部,高興地大聲喊:“特委來人啦!”
鄭耀南一出來就大驚:“啊,石匠!”
來人也幾乎同時在喊:“啊,老曾!”鄭耀南在煙臺膠東工委任宣傳委員時的化名姓曾。
張加洛驚訝,原來兩人早就認識。鄭耀南說來人叫鄒恒祿,代號“石匠俞”,大家有時喊他“石匠”,理琪駐煙臺主持膠東工委時,鄒恒祿與鄭耀南都是工委委員。
兩人多年未見面,說起話來很是親熱。談到理琪犧牲,都感慨惋惜,很是悲傷。理琪是優(yōu)秀的領導,可惜攻破牟平城后,駐足雷神廟,被日寇偵察發(fā)現(xiàn)并瘋狂報復。
說到掖縣三支隊的發(fā)展時,鄒恒祿就無拘無束地開玩笑,說鄭耀南當上大官了,家當不少,搞得不錯呀!他問鄭耀南怎么一下子搞出這么個大局面。
鄭耀南想了想,很認真地說:“抗戰(zhàn)嘛,人人有責,何況是共產(chǎn)黨員帶頭干!”
雖然三支隊與特委已經(jīng)取得聯(lián)系,但還有很多事情相互不是很了解。
鄭耀南急著問特委情況,鄒恒祿就一口氣把理琪出獄回膠東、重組特委、發(fā)動天福山起義與威海起義、攻打牟平城與血戰(zhàn)雷神廟的情況說了。鄭耀南黯然神傷,說理琪是難得的好領導人,他的犧牲對我們損失太大了。接著,他又問特委現(xiàn)在的情況,鄒恒祿就說有呂志恒、林一山、曹漫之和宋澄等人。
晚上,鄒恒祿在政治處樓上住宿。他盤腿坐在床上,與張加洛細談起來。他一邊聽匯報一邊說,掖縣三支隊方向明確,執(zhí)行《華北決議》指示很堅定,做得非常好。
張加洛就說,他從濟南帶回《華北決議》費了不少心思。
去年10月,在濟南,省委的張霖之部長傳達了《華北決議》文件內容,分析了日寇步步推進與國內抗戰(zhàn)形勢,指示要按照中央決議,開展游擊戰(zhàn)。省委沒能跟膠東特委取得聯(lián)系,派出“林同志”后還沒有消息。張霖之要張加洛回去通過于眉找“林同志”,他寫好介紹信,又給了一本刊物《齊魯文化》,上面有完整的《華北決議》。說著,張加洛把這份刊物拿出來給鄒恒祿看。鄒恒祿沒有見過《華北決議》全文,只是在特委會議上聽到?jīng)Q議的要點。現(xiàn)在他才知道決議的全名是《中央關于日本帝國主義進攻華北的決議》,還是5年前做出的。
盡管“黨禁”開放,但按照秘密工作習慣,張加洛乘車時仍然十分小心地把《齊魯文化》綁在右臂腋下,安全帶回掖縣,并以此作為發(fā)展抗日武裝的指南。
當說到統(tǒng)一戰(zhàn)線時,鄒恒祿問國民黨的趙森堂與王文峰態(tài)度如何。張加洛說開始時他們是不問黨派的。鄒恒祿微微一笑,帶著懷疑問:“他們真的會不問黨派嗎?”
張加洛說他們的本質已經(jīng)露出來了,到處拉人、安插勢力。鄒恒祿又問怎么打算,張加洛就說:“只要他們抗日,不搗鬼,統(tǒng)一戰(zhàn)線就可以搞下去;要是搗鬼也不怕,他們翻不了天!”
鄒恒祿點點頭,表示贊同。說起發(fā)薪餉和部隊成分問題,鄒恒祿說,三支隊要認真考慮,相比較來看,三軍成分就比較純潔,入伍需要經(jīng)過審查。
張加洛表示,三支隊成分不純,以后要加以清理;發(fā)薪餉每月15元,對擴大部隊有作用。部隊正規(guī)化后,就按照新規(guī)定取消薪餉制,實行補貼制。
兩人談了很多,鄒恒祿提出不能將政治處跟八大處并列,要建與司令部并列的政治部,張加洛兼任政治部主任。張加洛希望特委能幫助黨的骨干們,多加指示。
張加洛安排鄒恒祿洗澡換衣服,鄒恒祿在掖城逗留幾天后,帶著三支隊給的盤纏回特委匯報。
掖縣三支隊政治處有修理好的舊收音機,能收聽國民政府的中央廣播,就常把重大新聞記錄并趕印出來,次日發(fā)到支隊部、各大隊與政府部門同志手中。他們收到魯南會戰(zhàn)的消息:國軍將士4.6萬人參戰(zhàn),以傷亡7500余人的代價殲敵萬余人。
有天,張加洛到支隊部,恰好遇到警衛(wèi)大隊送來查扣人員。鄭耀南一見被扣的是呂志恒,大為驚訝,吩咐趕快放人。他們一起在膠東工委工作過,兩人很熟。
見張加洛正好過來,鄭耀南就介紹呂志恒(老呂)為特委副書記。
張加洛打量來人:30歲上下,黑馬褲,像是學生打扮,跟鄒恒祿一樣。說起話來很是和顏悅色,并說他是騎自行車從特委來掖縣的。
鄭耀南又指著張加洛對呂志恒介紹:“三支隊黨委書記兼政治部主任?!?/p>
呂志恒就跟張加洛握手,稱贊三支隊很有成就,并說從林一山和于眉那里多次聞知張主任大名。然后說,想不到在掖縣叱咤風云的兩位外表竟如此斯文儒雅。
鄭耀南看看張加洛,笑著說:“大家都一樣,我們不是綠林好漢,本是讀書人?!?/p>
他們一邊走一邊交談,呂志恒也笑著說:“老鄭,你們的警戒太松了,從朱橋鎮(zhèn)隨隨便便就進城里來了,沒有人查問?!?/p>
“那你怎么被扣了?”鄭耀南也笑著問。
呂志恒說:“進到城里,才被扣下?!?/p>
鄭耀南解釋說:“還是警戒的人不認識誰是呂志恒,不認識當然就得扣留盤查。城里警戒還是很嚴的,形跡可疑的人不會漏網(wǎng)?!?/p>
“老鄭,你看我像壞人嗎?”呂志恒笑著問。
晚上,鄭耀南與張加洛商量決定,找來王仁齋、呂志恒,四個人秘密開會,談三軍在東面發(fā)動起義后西進計劃,談抗日根據(jù)地建設問題,也談三支隊建設問題。
呂志恒問,三支隊有多少人?鄭耀南說,有4000多。呂志恒就說,隊伍搞得不小,人多,槍多,錢也多,要好好管理這支部隊,但現(xiàn)在部隊缺少政治骨干,特委可以派人來。他還說,要防止趙森堂他們往壞的方向走,不能麻痹大意。
鄭耀南、張家洛與王仁齋都表示同意,說三支隊確實需要加強政治領導。
呂志恒建議改組三支隊黨的領導機構,將黨委改為特別支部。特別支部領導三支隊與掖縣黨的工作,張加洛任特支書記兼任政治部主任。三支隊黨的領導形式正式確定。
張加洛告知,省委指示要去新河鎮(zhèn)接應魯東八路軍七、八支隊,呂志恒說他也為此事而來。
三支隊即安排交際處長徐志皓和張加洛一起,隨同呂志恒從掖城趕往新河鎮(zhèn)。他們騎車一邊趕路一邊說話,心情舒暢??斓叫潞訒r,遇到兩個身穿黑棉袍的騎車人主動打招呼,問朝掖城方向走對不對。張加洛一聽是昌濰口音,就警覺地問是不是魯東游擊隊七、八支隊的。
還真是!雙方互相介紹一番,一個叫張文通,一個叫王文軒,即跟隨他們一道去新河鎮(zhèn)。路上自然少不了互相問詢隊伍發(fā)展情況和目前處境。
到了新河鎮(zhèn),他們這才見識了這支魯東游擊隊的面貌:沒有統(tǒng)一的軍裝,都身穿老百姓的衣服,到了換春裝的季節(jié),但他們依舊著冬裝,大都是或青或黑的棉衣或棉袍,穿戴也算整齊。女同志都留短發(fā),跟男同志一樣跑操訓練,巾幗不讓須眉。所用武器也是長槍、短槍、套锏、抬桿加土炮,沒有槍的就背大刀。雖然體力上稍顯疲憊,在響亮的口號聲之下,仍展現(xiàn)出旺盛頑強的精神狀態(tài)。
呂志恒等人被引進指揮部,見到指揮馬保三,他是一個干練穩(wěn)重的老頭兒,蓄有小胡子。指揮部里還有副指揮韓明柱、參謀長以及七支隊和八支隊的干部。張文通逐一介紹,大家寒暄后,就相互交談起來。
韓明柱跟張加洛談紅軍的《三大紀律八項注意》,也談思想斗爭、政治教育與部隊編制。這時參謀送來信稿請他審閱,信稿是寫給壽光張景月的,勸他放棄反共摩擦,聯(lián)合抗日。
次日,指揮部召集大隊以上干部開歡迎會。馬老頭兒致歡迎辭并說明東去的任務與意義,呂志恒介紹膠東兩支最大武裝三軍與三支隊情況,并歡迎七、八支隊來膠東,擴大抗日防區(qū)并共同開創(chuàng)根據(jù)地。張加洛具體介紹三支隊發(fā)展過程及目前狀況,表示要學習七、八支隊好作風,也希望三軍多幫助三支隊。
那天,張加洛到政治部參觀,想學習部隊管理經(jīng)驗。見到政治部主任王翼之,此人中等身材,戴深度近視眼鏡,30多歲。于是,就和他閑聊起部隊的人稱他“王媽媽”或“王菩薩”的事情來。王翼之很坦然,說也沒有什么,大家開玩笑慣了。政治部的干事說,王主任平易近人,做工作苦口婆心,誨人不倦。這使得張加洛格外欽佩。參觀結束時,他特意跟王翼之索要一些文件材料,要帶回去參考學習。
王翼之是文登人,跟呂志恒在濰縣相識。兩人這次見面說話格外多。說起于烺來,呂志恒告訴他,于烺在文登老家大水泊那邊,準備來西縣,特委同意他的想法,準備任命他當軍法處處長。王翼之說,于校長思想開放,心胸開闊,但個性太強,有時難免固執(zhí)己見。呂志恒點點頭,說剛柔不能相濟,很容易吃虧。呂志恒知道了于烺是在當小學校長時,被當時還是小學老師的王翼之發(fā)展入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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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志恒回膠東特委報告情況。
張文通隨張加洛、徐志皓一起回掖城等待膠東特委與三軍接應七、八支隊東進消息。他身上服裝實在窘迫,滿身污垢,長時間和衣而臥,又得不到換洗,虱子滿身爬,須發(fā)好長時間未理,人顯得很邋遢。張加洛實在不忍看此窘態(tài),就領他去買了一套衣服鞋襪,洗澡后再換上新裝。張文通高興地說:“這下子,身上可干凈了?!?/p>
張加洛跟鄭耀南商量,動員趙森堂去七、八支隊參觀一趟,或許能受些好影響。趙森堂也很想去看看,他去后受到熱情歡迎,有點兒“受寵若驚”,回來就夸是好隊伍,能打仗,也能宣傳,就是窮。然后說,過境掖縣,支援他們一下才好。
鄭耀南就問:“每人發(fā)一套軍裝,再給他們幾千塊錢,怎么樣?”
“好好,應該幫助。”趙森堂連聲說。
趙森堂其實心里很矛盾,表面上像是很歡迎七、八支隊來膠東,不歡迎肯定說不過去,暗地里,他卻對心腹說,要提防他們跟三支隊的共產(chǎn)黨打成一片。心腹王文峰與楊輔庭就說,不能和他們攪和在一起,要走自己的路。
七、八支隊此時暫時進駐沙河鎮(zhèn),等待繼續(xù)東進。
幾天后,呂志恒代表特委與三軍,張加洛代表三支隊,與張文通一起到沙河鎮(zhèn)參加會議。張文通主持會議,研究部隊東進的諸多問題,作出先拿下黃縣的決定,這樣既能擴大抗日防區(qū),又能使三軍與三支隊聯(lián)系起來。但此時,他們獲知情報,七、八支隊與三支隊都面臨巨大危險。
這危險,還得從張金銘說起。張金銘,山東定陶人,曾任平度縣立中學校長。之前有軍旅經(jīng)歷,官至北伐革命軍少校參謀。后被保送上大學,畢業(yè)后回山東任省教育廳督學、中學校長。日軍大舉進攻山東時,平度縣長攜家眷細軟逃跑,張金銘與國民黨第五戰(zhàn)區(qū)游擊總指揮取得聯(lián)系,受命出任第五戰(zhàn)區(qū)第16支隊中將司令,隨后去沂水縣謁見國民黨省政府新任山東省主席沈鴻烈,后兼任平度縣長。1938年初返回平度,在東面山區(qū)祝溝村設立第16支隊司令部和平度縣政府。
張金銘豎起抗日大旗,他的部隊迅速發(fā)展,擁有十幾個縱隊,還有八個直屬支隊——這讓后世疑惑不解。他被委任為第16支隊中將司令,也不過是旅級或者師級,其何以能委任軍級的“縱隊”若干,還有平級的“支隊”?特殊年代,軍銜雜亂而虛高!
張金銘兼任第1縱隊司令,萊陽的劉東陽、招遠的辛誠一、黃縣的王景宋、掖縣的杜廣乾、蓬萊的周雍鶴等人,都是先后被其攬在麾下的縱隊司令。所部活動在招遠、萊陽、掖縣、即墨、平度等地。1938年2月1日,日軍占領平度城后,張金銘曾聯(lián)合喬天華夜襲平度城。兩個月后,日軍撤離平度,退向高密、膠縣等地,張金銘率部進駐平度城。
全民抗戰(zhàn)初期,從拉隊伍的速度和廣度看,不論是東北大地,還是山東半島,中華民族抗日激情何其高漲!可惜,這些激情往往被居心叵測、投機攀爬且熱衷于黨派之爭的頑固派和野心家利用。膠東半島的張金銘,亦屬此類典型。
張金銘想,最好先找鄭耀南談談。他知道鄭耀南的根底。幾年前鄭耀南就拉隊伍跟政府對抗,成立武裝特務隊任隊長,有二三十支槍。還把幾名國民黨黨員拉進共產(chǎn)黨做內線,并安排郝香齋等人在城里設諜報處搜集情報。后來他外出躲避搜捕,盧溝橋事變后,突然回到掖縣,與張加洛等人拉起隊伍。年底又在“勵新書店”成立“民動”組織,幾乎把全縣所有鄉(xiāng)校武裝都攏到“民動”里。大年初二,日本人占領掖城,劉子容當上漢奸縣長,成立偽政府,結果才一個多月就被鄭耀南攻破。之后,鄭耀南成立三支隊,聲名大振。
此時,張金銘身為平度縣長兼第五戰(zhàn)區(qū)第16支隊司令,對掖縣三支隊首先想到的是“招撫”。
有三支隊在,張金銘就坐立不安。他要像劉珍年那樣做膠東王,就決不能坐等鄭耀南越鬧騰越大。他反復琢磨,既然是國共合作,與其把鄭耀南的三支隊滅掉,不如收到麾下更好。
于是,張金銘就派副官到掖縣三支隊司令部當說客。副官見鄭耀南一介書生模樣,流露出輕視的態(tài)度,不待詢問,他就自報家門,說有要事前來拜見。但此事要和鄭耀南單獨談。
鄭耀南聽說要單獨談話,當即拒絕:“有話請當面講,單獨來談,沒必要!”
副官見狀,就拿出委任狀,直截了當?shù)卣f:“抗戰(zhàn)保國土,還是國軍力量強大,武器裝備也好,鄭司令要想建立功業(yè),還是先看看這個委任狀吧?!?/p>
鄭耀南接過看了看,不屑一顧地說:“別說叫我當你們16支隊的什么縱隊司令,就是他張金銘的位置讓給我,再用八抬大轎來抬,我鄭耀南也不去!”
見不能收服鄭耀南,張金銘決定武力解決。他一方面電話告知王景宋在黃縣境內截擊已經(jīng)繼續(xù)東進到膠東腹地的魯東七、八支隊。另一方面又糾合萊陽的劉東陽部、棲霞的秦毓堂部、招遠的焦盛卿部,共3000余人,分四路進攻掖縣鄭耀南的第三支隊。
情況異常危急,卻也恰巧被黃縣地下黨的同志監(jiān)聽張金銘的電話而獲知。情報很快被轉送至三軍第三大隊,即黃縣二支隊陳邁千與仲曦東那里。
仲曦東當即寫信匯報,派交通員送到特委和三軍總部。之后,就跟陳邁千帶著王基正和張慕漢等人西去沙河鎮(zhèn)聯(lián)系七、八支隊,卻發(fā)生意外,他們一到沙河鎮(zhèn)就被崗哨抓起來。
仲曦東怎么解釋也沒用,要見七、八支隊的領導,無人理睬。關押他們的人根本不聽他那一套,隨行的手槍排長張慕漢等人也被繳械,另外拘禁。
仲曦東被關押在王翼之住處旁的房屋,被王翼之看見,這才解除誤會。原來有人向七、八支隊報告,誣稱仲曦東他們是“土匪武裝”。
仲曦東跟王翼之早就認識。他在濟南高中讀書,省城將淪陷時,隨學校黨組織赴泰安準備武裝起義。不久他又去濰縣,在當?shù)馗阄溲b,就那時結識了王翼之。他知道王翼之家是文登的,跟于烺關系很不一般,曾經(jīng)留學蘇聯(lián),是濰縣“民先”的大隊長。但仲曦東不知道王翼之就在沙河鎮(zhèn),還是魯東游擊隊七、八支隊的政治部主任。
仲曦東之后出席沙河鎮(zhèn)聯(lián)席會議,會上把電話獲悉的情報做了匯報。
張加洛說,三支隊也獲知張金銘要進攻的情報,稱他不是個善茬兒,就怕他的地盤被搶。
馬保三說,張金銘打著抗戰(zhàn)名號,可謂人多馬壯,想稱霸一方,野心不小。他得到沈鴻烈的青睞,接受反共思想熏陶,越發(fā)想青云直上,做“膠東王”。他既然敢進攻抗日部隊,那就狠狠教訓他。
呂志恒表示,要盡快向特委和三軍總部報告,組織力量反擊張金銘。
會議決定七、八支隊馬上開赴黃縣,先跟王景宋談判,力爭“文取”,他要是反抗就“武取”。指揮部就派趙修德跟隨仲曦東去黃縣,先行談判進駐事宜。
仲曦東先到二支隊匯報并研究對策,然后帶領趙修德來見王景宋。在縣長辦公室里,他先指著趙修德對王景宋介紹:“八路軍濰縣方面來的代表,軍政委員會副主席,趙政委?!比缓笥纸榻B王景宋,虛言夸飾說他是黃縣抗日的“頂梁柱”,現(xiàn)任第五戰(zhàn)區(qū)第16支隊第9縱隊司令。受張金銘委任,誰也不知道這司令究竟官大官小。
趙修德說七、八支隊要來黃縣開展游擊戰(zhàn)爭,暫時借貴縣休整一下,希望王縣長大力支持,也希望能與貴軍結成友好聯(lián)盟。
“應該,應該的?!甭牭娇洫劊蹙八伪緛砻雷套痰?,可聽說隊伍要進駐黃城,就推辭說,“只是敝縣地盤太小,容不下多少隊伍,城里已經(jīng)駐防兩個支隊?!?/p>
趙修德故意裝作滿不在乎,笑嘻嘻地說不要緊,王縣長也不必太為難,我們只駐后方機關,大部隊在山區(qū)和城外鄉(xiāng)村駐。
王景宋滿腹狐疑,他本來想襲擊七、八支隊,就因為還不知道對方到底有多少家底,才沒敢貿(mào)然行事?,F(xiàn)在都找上門來了,只得無奈地答應。二人就部隊進駐問題又進行了具體交談。
趙修德當天返回部隊,馬保三與韓明柱立即做出部署,部隊馬上行動。部隊經(jīng)過掖縣縣城,三支隊司政機關人員與駐守城區(qū)部隊在城西列隊歡迎。部隊著草綠色軍裝,隊列齊整。前面是軍樂隊,見七、八支隊過來即奏樂,兩邊隊列也喊起歡迎的口號。
馬保三身著黑棉袍,頭戴褐色氈帽,手持拐杖,神采奕奕。他與張文通、韓明柱等人挎著盒子炮走在隊伍中間,他們要先在掖城歇腳。三支隊在禮堂召開歡迎會,并在鼓樓設宴招待大隊以上干部。大家歡聚一堂,暢談抗戰(zhàn)形勢與前景,王翼之還特意到民眾代表席跟他們交談。
鄭耀南與張家洛等人商定,送給七、八支隊5000塊錢和每人一套軍裝。他們清楚,趙森堂虛情假意地說歡迎部隊過境,心里卻在忌恨鄭耀南與張加洛對七、八支隊過分親近,考慮到這個情況,三支隊就不便送給他們更多物資。
馬保三與張文通等人大為感激,代表部隊指揮員對三支隊的深情厚誼表示萬分感謝。當晚,軍裝即分發(fā)下去,部隊面貌煥然一新。
七、八支隊離開掖城,兵分三路:一路趙修德、劉光漢負責,由七支隊兩個大隊組成,去黃縣配合二支隊解決王景宋;一路韓明柱負責,由八支隊兩個大隊組成,伺機進駐招遠城;李福澤帶領剩余的大隊組成一路,在掖縣平里店留守,與掖縣三支隊一同駐防。
鄭耀南得知黃縣王景宋的部隊就要被武裝整編,心里欣慰,但此時三支隊趙森堂等人的謀反行動亟待解決,刻不容緩。
1938年5月6日,張金銘兵分四路,向三支隊防區(qū)進攻。
3
七、八支隊到達黃縣后,指揮部駐西南招黃邊界靠海的黃山館鎮(zhèn),仲曦東前來迎接。
王景宋也派交際處長前來,見仲曦東帶領部隊迅速進城,就對七、八支隊的人說:“我們是友軍,要聯(lián)合抗戰(zhàn),請你們不要進城,以免發(fā)生誤會。我看,你們還是駐城外的寺廟吧。”
趙修德一聽,當即駁斥道:“我和你們司令達成協(xié)議,我軍后方機關進駐城里。事隔一天,你們就背信食言,破壞團結,一切后果由你承擔?!彼S即命令,將王景宋的人扣留,部隊跑步前進,開赴縣城。
王景宋沒有忘記張金銘對他說的話,他雖然沒敢動手,卻也不肯將黃縣拱手相讓,于是下令死守城門。
仲曦東的二支隊為防止發(fā)生意外,也荷槍實彈加強西門的防衛(wèi)。見仲曦東帶著隊伍趕來,就打開西門,迎接部隊進城。
王景宋見城門已開,城已無固可守,就把隊伍收縮到縣政府大院,派人分別把守各處要害,等待援軍。
進城的七支隊迅速將縣政府包圍起來,多次催促王景宋出來談判,均遭拒絕。
王景宋急得團團轉,打電話向棲霞國民黨游擊司令求援。電話局負責監(jiān)聽的同志立即掐斷線路。王景宋氣急敗壞地扔下電話,像熱鍋上的螞蟻來回走。
此時,韓明柱所帶領的欲攻占招遠的另路部隊,因為城里已有防備,便星夜趕回黃縣,正好遇到七支隊與王景宋部隊對峙的局面。
韓明柱挑選優(yōu)秀射擊手,隱蔽在幾個制高點上,射殺王景宋部下20余人。其部隊當即騷亂,包圍政府大院的隊伍迅速沖進去,俘虜王景宋,所有部屬都被繳械。
這場戰(zhàn)斗,共繳獲長短槍1000余支,汽車、摩托車10余輛,戰(zhàn)馬幾十匹,以及大批彈藥、錢財和其他軍需物資。
戰(zhàn)斗結束,韓明柱立即派人去黃山館報告指揮部,迎接馬保三率指揮機關進城。
王景宋被關押后,指揮部對其教育警告,指出他的嚴重問題:不顧大局,克扣二支隊的軍需物資和槍支彈藥;調離二支隊干部,進行分裂活動。
王景宋連連稱是,表示一定要痛改前非。王景宋是黃縣城關人,曾經(jīng)擔任縣圖書館館長,致力于文化普及工作,政績斐然,受國民政府教育部表彰。今年2月被推舉為縣長,不久又被張金銘任命為戰(zhàn)區(qū)9縱隊司令。下旬,與三軍黃縣第三大隊達成協(xié)議,聯(lián)合抗日??v隊下設兩個支隊,三軍三大隊編為第二支隊,因此三軍的黃縣第三大隊又稱“二支隊”。
王景宋感覺自己被張金銘裹挾上了賊船,好在他沒有大罪惡,于是就請求仲曦東替他講情。指揮部基于對他的了解,將其釋放。1942年他又投身革命,任膠東圖書館館長,后青島解放還參加接管工作,此為題外后話。
武裝解決王景宋后,二支隊也恢復原來的第三大隊番號,按照三軍統(tǒng)一序列,把萊陽第九大隊、整編后的王景宋所屬部隊以及黃縣各地起義小股部隊,在姜家店正式合編為“三軍第四路”。李??兹沃笓],宋兆煉任副指揮兼大隊長,陳邁千任政委,宋竹庭任參謀長,仲曦東任政治部主任。另外軍需處處長、組織股長以及交通聯(lián)絡與宣傳等負責人都有具體安排。四路下設三個大隊,400多人。
為展示部隊風貌與戰(zhàn)斗力,擴大政治影響,七、八支隊指揮部要求所有部隊整頓軍容風紀,列隊進入黃縣縣城。入城后,指揮部駐縣政府,重組軍政委員會,并合編兩個支隊,統(tǒng)一番號為魯東游擊第八支隊。此前,兩個支隊在濰縣曾整編過,但個別人存在嚴重的宗派思想,不愿合并,因此保留兩個番號。
整編后的三軍四路和八支隊在縣城召開萬人大會,仲曦東和馬保三分別發(fā)言,動員民眾積極參加抗日。
三軍總部和膠東特委決定由西南面的文基姜家移駐黃城。
曹漫之打前站,先至黃縣縣城。曹漫之對林一山說,等找仲曦東領著逛逛黃城,看看富甲一方的“丁百萬”的莊園,也順便給特委選擇駐地。林一山就說:“那特委就駐在那里吧,你們過去看行不行?!?/p>
遠在明代初年,丁家始祖從日照一帶逃荒而來,途中丈夫病死,生計所迫,母親賣掉大兒子,帶著小兒子一路討飯,經(jīng)掖縣到黃縣后落腳。后來,女人就學做小本生意,賣燒餅和稀飯。靠勤儉持家,代代傳承,累積漸富,家產(chǎn)百萬,富甲一方。后來,子孫讀書多有金榜題名者,做官的亦有很多。
丁家漸漸成了黃縣的豪門望族,遠近聞名的“丁百萬”。
他們最先來到丁家“西悅來”,莊園有好幾百間房子。仲曦東說,丁家大院從前很大,有“東悅來”“西悅來”等很多支派。一般都有倒廳、正廳、花廳、書房、寢室、賬房等。院落幾進幾出,大小房子都是青磚青瓦,硬山坡頂?shù)哪炯芙Y構,氣派得很?!拔鲪倎怼狈謳讉€大院,分別叫“愛福堂”“履素堂”“保素堂”“崇儉堂”等。整個建筑群形成一個“丁”字,可見用心深遠。
大院的門面,都很講究裝飾。門楣為鏤雕喜鵲登梅圖,門簪為福壽圖案,熠熠生輝;一對麒麟送子圖案抱鼓石雕,十分精美。大門有一丈四五尺高,七八尺寬,對扇大門,可以進出車轎。門內長年高懸堂號燈,院內地面用菱形白色大理石鋪砌,莊重華貴。甬道院中迎門是影壁和垂花門樓,用龜背紋磚雕壘砌,門樓花廳為卷棚頂建筑;花園甬道用鵝卵石鋪成漂亮的圖案。院落多見雕梁畫棟,大字漆金,客廳中多有名家題寫的字畫。
林一山看著丁家大院豪華的院落,說跟文登高村梁家大地主與棲霞的牟氏家族一樣,都是極盡豪華。他回頭問仲曦東看過《紅樓夢》沒有,官宦人家,富戶豪門,都講門面排場,奢侈榮華。
仲曦東說:“看過,那邊還有一個大花園,幾乎趕上大觀園了吧。”
林一山突然想起幾年前林村鎮(zhèn)比武那天有人散發(fā)的刊物,里面有劉巨川寫的幾句詩,他不禁隨口吟誦出來:“大地誰為主,家貧無土屋。童年做牧子,父囑勿悲哭……”
曹漫之也隨著說出幾句順口溜來:“曬鹽的喝淡湯,編席的睡光炕,種地的吃不飽,織布的破衣裳。”
他們看見前面有座花園,門樓高懸“漱芳園”橫匾。仲曦東說,這就是丁家花園,在膠東半島也是屈指可數(shù)的園子,著實不小,占地有一二十畝。
進園里可見白墻青瓦,雕欄玉砌,甬道蜿蜒盤曲,環(huán)境幽雅寧靜。路旁植國槐、紫荊、翠竹、垂柳,還有石榴樹、癢癢樹等;樓臺亭閣,橋廊水山,既有間隔又有關聯(lián)。花圃里是各種觀賞花卉,有芍藥、牡丹、丁香、合歡,也有月季、玉蘭,姹紫嫣紅又千姿百態(tài),盡見富貴榮華之氣。水池中有假山,小橋連著長廊,各色姿態(tài)的金魚、鯉魚自在地游來游去。站在松月亭間,恣意覽勝,游目騁懷,其“愛吾廬”“梯云樓”“漸入佳境”等各種牌匾與石刻盡收眼底。畫梁雕壁斗彩,奇花異草爭艷。拱橋荷池外,能夠蕩秋千;書房閣樓中,可以覽古今。真是一派江南園林好景色!
仲曦東笑著問曹漫之和林一山,聽沒聽過這幾句歌謠:“黃縣房,棲霞糧,蓬萊凈出好姑娘?!?/p>
兩人都搖搖頭,仲曦東解釋說,“黃縣房”就是指丁家大院。他一邊介紹,一邊指著那邊風格別致的梯云樓說,辛亥年黃縣的革命黨為躲避清兵追捕,曾居住于此;馮玉祥到膠東時,也曾經(jīng)住在梯云樓。那邊有一副長聯(lián):“古今來多少世家無非積德,天地間第一人品還是讀書。”這是丁家的族規(guī)家訓。
見此,曹漫之不免感慨一番,突然想起一句俗言,笑著問林一山:“聽說過一句話沒有?”
林一山疑惑地問:“什么話呀?”
曹漫之說:“‘別看你有錢,就是丁百萬,俺也不稀罕?!@是膠東東邊人愿說的一句話,談情說愛時有人也喜歡說。”
林一山笑了笑,身邊的幾個人也都跟著笑起來,說他們那里也有類似的說法。
仲曦東說,丁家最繁盛時,外地十幾個省市都有當鋪、錢莊和客棧,據(jù)說資產(chǎn)折合幾千萬兩白銀,抵得上清政府兩年的財政收入。
林一山也不免感嘆起來,“君子之澤,五世而斬”,歷史的興衰更替是這樣,家族也是這樣。
確實如此。當權力和財富達到一定的程度,特別是到了極限,就必然走向反面。水滿則溢,月圓則虧。就說丁氏家族吧,巨額財富靠原始積累,也靠勤儉持家,到后來就很難說了。丁氏家境殷實富裕后,據(jù)說就把“以學入仕,以仕保商,以商養(yǎng)學”當作家訓,把官、商、儒結合起來,累積巨額財富。
其實“以仕保商”就帶有典型的權力金錢化特征。從古到今,權力金錢化都是最不陽光、最昧良心的斂財之道。從這種意義上說,“五世而斬”就理所應當了。
曹漫之說,社會要公平,就不能容許那種橫征暴斂、貪得無厭的現(xiàn)象存在。幾個跟隨的人都說,還是共產(chǎn)黨的主張好,有田大家種,有飯眾人吃。
4
林一山又想起東海地區(qū)的事。
湯丁光任三軍三路指揮后,文榮威邊區(qū)工委也隨之撤銷,成立文登中心縣委,劉巨川擔任縣委書記,于甌江任組織部部長,宋惠任宣傳部部長,委員有劉力生、陳健倫、曲承華等人,中心縣委接管原邊區(qū)工委的工作。他們在文登創(chuàng)辦抗日社團,組織小學教師學習班和婦女學習班等等,發(fā)展“民先”隊員,培養(yǎng)許多干部。之前參加天福山起義的一些留在本地的黨員干部也不少。
想到這里,他就對曹漫之說,東邊的干部,可以調一批到這里來。
曹漫之點頭表示同意,說他也這么想。還有于烺,在理琪追悼會那天,他到崔家口,悲慟欲絕,就想把自己的槍給理琪陪葬,得虧于得水說了他幾句,槍才保留下來。后來于烺托人捎來申請書,說要跟隨部隊到西邊來,組織考慮到他自身情況有點兒復雜,事兒就撂下了。申請書幾個人都看了,還壓在政治部,等拿給曹漫之看看。
林一山說他也聽呂志恒說過于烺,現(xiàn)在要鞏固擴大根據(jù)地,需要他這樣有魄力的人,就叫他過來,先到軍法處吧。曹漫之表示同意,說等會議上再商量表決一下。
張金銘興師動眾進攻掖縣三支隊,情勢危急。
5月12日,八支隊司令部召開聯(lián)席會議,商量增援掖縣三支隊問題。會議代表來自三方面:膠東特委與三軍總部代表有曹漫之、林一山、呂志恒、宋澄等,掖縣三支隊代表張加洛,魯東游擊八支隊代表有馬保三、張文通、韓明柱、趙修德等。黃縣四路的代表仲曦東等人列席會議。
張加洛見面前的林一山竟然是早見過面的“林同志”,很是驚訝。
他回膠東時,省委張霖之部長告訴說,可以去蓬萊通過于眉找“林同志”。他去蓬萊找于眉,卻只見到他二哥于仲淑。于仲淑告訴他“林同志”去煙臺了,能不能找到很難說。張加洛就根據(jù)北京弘達二院高中同學陳放兄弟倆提供的關系,到煙臺再通過孫德運找到煙臺市組織負責人李丙令。他把省委的介紹信給李丙令看,李丙令解除懷疑并告訴特委在威海,過幾天會來?!傲滞尽睉撊ネDz東特委那里了。張加洛就把省委兩個地址告訴李丙令,并要他轉告膠東特委,盡快與省委聯(lián)系。
張加洛沒有與膠東特委取得直接聯(lián)系,他急于回掖縣發(fā)動起義。
此后,省城濟南被戰(zhàn)爭陰云籠罩,11月中旬省委轉移至泰安,各地方黨組織一時很難聯(lián)系省委。但他們卻正在按照省委指示加緊發(fā)動武裝起義。膠東半島東面的特委是這樣,西面的掖縣縣委也是這樣。
想不到,他要找的“林同志”就是三軍總指揮林一山。
張加洛說兩人見過面,林一山大惑不解。林一山回膠東急于找張加洛卻沒能找到,哪有機會見面?張加洛就把那次在昌邑所見說了。林一山說,回膠東前先去魯北找馬耀南拉隊伍,后來在昌邑坐上了回煙臺的車。
當時,林一山穿藍色舊西裝,戴灰色呢子帽,近視鏡后面一雙眼睛顯露著聰明與智慧,上車就快活地唱起歌來,這才引起張加洛的注意。
林一山不無遺憾地說:“可惜那次沒能相識。要不然膠東武裝起義會發(fā)展得更快更好,理琪書記也許不會在雷神廟戰(zhàn)斗中犧牲了?!?/p>
聯(lián)席會議決定:三部分隊伍組成膠東抗日聯(lián)軍,總指揮馬保三,政委林一山,政治部主任宋澄,參謀長趙修德。會議還決定成立“前敵指揮部”,指揮韓明柱,副指揮鄭耀南,政委張加洛。
聯(lián)軍指揮部決定,立即派劉光漢、趙修德率八支隊三個大隊與三軍兩個中隊疾速增援掖縣三支隊。
黃縣王景宋被武力解決后,在八支隊協(xié)助下,膠東特委領導成立黃縣行政委員會籌備組。
5月17日,在菜園泊學校召開各界代表會議,選舉由七人組成的黃縣抗日民主政府,并推選主席、副主席。民主政府設行政、財政、教育、司法和民運五部,各設正、副部長一人。全縣各區(qū)同時成立抗日政府的區(qū)公所,區(qū)長經(jīng)民主推舉,由縣政府任命。不久,民主政府主席改稱縣長,各部改稱相應的科。
民主政府成立后,三軍和八支隊有了第一塊抗日根據(jù)地,就在各自的駐地進行軍政訓練,并繼續(xù)發(fā)動群眾抗日,擴人擴槍。
三軍還著手擴建兵工廠,各路部隊的修械所都并入圈楊家兵工廠,設烘爐、翻砂、木工、車工與子彈等多個車間,兵工300多人。生產(chǎn)能力快速提高,月產(chǎn)步槍50多支,還能生產(chǎn)手榴彈和復裝子彈,有時還趕制軍用鍋、锨鎬及刺刀等物資裝備。
那天聯(lián)席會議后,張加洛回到掖縣三支隊司令部。很多人關切地問,聯(lián)席會議都議論什么了?有哪些規(guī)定?當知道成立聯(lián)軍指揮部沒有三支隊代表時,有人就說閑話:“什么聯(lián)席會議呀,這不是欺負咱掖縣嗎?”
“就是嘛,明擺著小看咱三支隊!”
鄭耀南一直沒有說話,他知道聯(lián)軍指揮部想把參謀長職務給趙森堂,心想不給也好,免得他滋事更多。見不解內情的人瞎議論,就面帶慍色大吼一聲:“都不要說啦!”別看他戴一副眼鏡,顯得文靜儒雅,卻外柔內剛,深藏不露,在原則問題上,不可侵犯。
現(xiàn)在首要任務是反擊張金銘的聯(lián)合進攻,打壓他的囂張氣焰,不是當什么指揮或參謀長的問題。
掖縣三支隊人多槍多,還建立了掖縣政府,發(fā)展很快,張金銘心急眼紅。特別是他三番五次要喬天華加入16支隊,可喬天華就是不肯,竟然跑到掖縣加入三支隊,還當上了大隊長。張金銘想到這些就不舒服,發(fā)誓要出這口氣。他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鄭耀南拉起隊伍跟他對著干。鄭耀南更不能等著張金銘發(fā)兵來逞能示威。
說到潘浚等人叛變,張加洛說也不可怕,關鍵是三支隊打法要改變。他說韓明柱講了,不能像先前那種打法,哪里進攻就到哪里阻擊。四面八方都用兵,平分兵力到處打,解決不了問題。要選擇一路弱敵集中打殲滅戰(zhàn),要打痛他們,其他幾路就怕了。他還說,要有預備隊,還要打突擊戰(zhàn),出其不意,不要打陣地戰(zhàn)。
韓明柱所講的是紅軍的戰(zhàn)斗經(jīng)驗,也是毛主席軍事理論的精華。張加洛把這些又說給鄭耀南聽,他也茅塞頓開,說那就研究一下,集中兵力揀一路敵人打,不要怕丟失防區(qū)。
韓明柱等率援軍抵達掖縣。
前敵指揮部決定,集中兵力1400多人,全部壓在夏邱堡戰(zhàn)場,采用正面進攻與兩側夾擊打法,將張金銘部擊潰,對方組織兵力偷襲,被再次打退。張金銘所部縱隊司令李德元為保存實力消極應付,兩人發(fā)生矛盾,在陣地叫罵。李德元氣急撤退,張金銘潰敗,其他幾路也不戰(zhàn)自退。
打敗張金銘后,鄭耀南和張加洛又為三支隊一觸即發(fā)的沙河鎮(zhèn)叛亂陰謀繃緊神經(jīng)。
張加洛對鄭耀南說:“解決趙森堂,寧早毋遲!”
夜色朦朧,兩人睡不著覺,就在支隊司令部門外散步,商量解決趙森堂的萬全之策。
“關鍵是要抓住更多的把柄,不能打草驚蛇。要派人盯緊點兒,看他在干什么見不得人的勾當!”張加洛又說。
鄭耀南不無憂慮地說:“得提高警惕,告訴我們的那幾個大隊,保持高度戒備狀態(tài),防止被他們火并。”
他倆走了不長時間,又折回司令部。兩人商量,要想干凈利索解決叛亂,做到萬無一失,最好還要跟八支隊和三軍總部打招呼,請求他們協(xié)助。
5
王文和高錦純等人在沙河鎮(zhèn)落腳,也是有驚無險,再到掖城三支隊,輾轉已是5月末。在掖縣三支隊短暫停留后,他們被護送繼續(xù)東行。
6月里的一天,膠東特委和三軍總部終于迎來省委派來的紅軍干部。
在黃城丁家花園,特委與三軍總部的辦公室里,林一山和曹漫之等人跟風塵仆仆的紅軍干部相互握手。大家都高興得合不攏嘴,一邊歡迎,一邊自報家門。
林一山心情激動,非常坦誠地說:“歡迎歡迎!我叫林一山,早就盼著你們來了!”
“額也早就盼著呢,膠東是好地方,好山好水,比額的老家美?!蓖跷囊卜浅8吲d,帶著濃重的陜北口音說。
曹漫之也跟高錦純緊緊握手,表示歡迎,他問:“晌午都逮飯了沒有?”
話中夾雜著膠東方言,讓踏上這片陌生土地的高錦純聽不大懂。高錦純的陜北話,曹漫之要借助語境連猜帶想,聽出個大概。他不像林一山在北平見多識廣,南腔北調都懂些。
見高錦純有點兒發(fā)蒙,林一山就解釋說,剛才他問你們中午都吃飯沒有。高錦純這才哈哈笑起來,說還以為是什么話呢,然后說中午都吃過飯了。
林一山對高錦純說:“能聽出來你也是陜北人?!?/p>
高錦純就帶著方言介紹:“額是米脂鎮(zhèn)子灣人,王文是綏德耿家山人。”
晚上,膠東特委和三軍總部在丁家花園設宴招待省委派來的紅軍干部。
早先到山東的韓明柱跟王文和高錦純在延安見過面,這次又相見,自然非常高興。王文來山東時聽省委黎玉介紹膠東有延安來的干部,沒想到又見到熟人。
韓明柱是河南人,隨紅軍長征到達陜北,在中央紅軍大學學習時跟王文和高錦純相識。王文那時是米脂縣委書記,高錦純是騎兵團政委,他們參與了陜甘蘇區(qū)的創(chuàng)建。
林一山和曹漫之都大感意外,但他們誰也不能明說:老紅軍,原來都這么年輕!
在交談中他們已經(jīng)相互了解,王文和林一山同歲,都是辛亥年生人,高錦純小一歲,曹漫之小兩歲。
這時,仲曦東來特委找曹漫之,說有個青年想?yún)④姡闆r比較特殊,想來請示一下。
林一山問是什么特殊情況,仲曦東介紹說他家是地主,是“丁百萬”的后代。長兄早就參加隊伍了。這次他也回到黃縣,硬要參軍,家里不同意。連名字都改了,原來叫丁爾,現(xiàn)在改名丁釗,就想報名參軍。曹漫之說還是叫他先參加地方的活動好。
丁釗就在地方參加活動,之后才入伍轉為軍人,很有指揮才能。這是后話。
他們又談起八支隊收編龍口公安局的事情,仲曦東說,沒想到非常順利。
原來,6月2日,陳邁千和趙修德二人趕到國民黨當局的龍口市公安局,一見面發(fā)現(xiàn),李梅生局長竟然是趙修德的同鄉(xiāng)同學,他先前準備拜訪趙修德,只是沒抽出工夫來。雙方敘一番舊情后,趙修德就把話題轉到抗日救國上來。
李梅生說他是中國人,當然贊成抗日救國,但其部下多是外地人,不敢貿(mào)然行事。
趙修德覺得他還是在推脫,就向他說明共產(chǎn)黨的抗戰(zhàn)主張,介紹八支隊來到黃縣的經(jīng)過和現(xiàn)在的情況。
李梅生聽后當即表示愿意率部接受改編。
趙修德非常高興,緊握李梅生的手說:“好好,非常歡迎!老同學為抗戰(zhàn)做了件大好事!”
接著,李梅生介紹龍口海關國民黨水警部隊有兩個中隊,全是英式裝備,還有兩挺輕機槍;大隊長紀永芳,為人性情耿直,民族觀念強,有統(tǒng)戰(zhàn)希望。事后,李梅生就備酒筵,以過端午節(jié)為由,請來大隊長夫婦。經(jīng)過說服開導,第二天,這支部隊就一同宣布起義,加入八支隊行列。
曹漫之很高興,也有些羨慕。
林一山也說:“我們先去做工作就好了?!?/p>
仲曦東說:“那是個巧合,要是我們去不一定順利?!绷忠簧奖硎举澩?。
王文就插話說:“都是八路軍的隊伍,不管哪支隊伍強大,都是大好事。”大家都說確實如此。
這天,特委突然接到三支隊緊急求助的情報,稱趙森堂等人圖謀叛亂,鄭耀南與張加洛請求支援。林一山即跟曹漫之等人商量如何應對,呂志恒建議先派一批政工干部過去,王文和高錦純表示同意。林月樵、張寰旭、楊德之與車學藻等10余人,隨即動身前往三支隊。
此時,膠東特委首先要做的是按省委指示改組,以加強領導力量。
新的膠東特委,王文任書記,呂志恒任組織部部長,林一山任宣傳部部長,曹漫之任政府工作部部長,高錦純任軍事部部長,柳運光任統(tǒng)戰(zhàn)部部長,于克恭任民運部部長,林乎加任青年部部長,李紫輝任婦女部部長,宋澄、高嵩、張修己等任委員。高錦純兼任軍政委員會主席兼三軍總指揮。
改組后的特委召開會議,研究目前的形勢和任務,決定在蓬萊、黃縣、掖縣一帶建立鞏固的根據(jù)地,并決定把東海地區(qū)的三軍三路部隊調到根據(jù)地,統(tǒng)一整編為膠東主力部隊。
特委要求在合適的時間組織婦女召開代表大會,具體工作由李紫輝負責;還要把在軍隊和地方工作的知識分子組織起來,成立相關協(xié)會,具體工作由宣傳部部長林一山負責。在時機成熟時創(chuàng)辦膠東特委的機關報,目前需要做好前期準備工作。
會后,政治部宣傳科的同志給大家照了相,隊伍站成前后兩排。除了柳運光穿長衫、于克恭穿對襟盤扣兒中式長袖衫,其他人都身著軍裝。李紫輝扎武裝帶,手槍斜肩佩掛,戴著眼鏡,英姿颯爽。她身邊是呂志恒,英俊瀟灑,一表人才。
王文知道這兩人關系不一般,就調侃李紫輝說:“雷神廟的女英雄,請沒請大家吃糖呀?”
李紫輝爽朗地笑笑,說:“那得看呂部長兜里有沒有票子?!?/p>
呂志恒愜意地笑笑,然后自我調侃說囊中羞澀。大家也不知就里,不便再調侃。
會后,林一山對青年部長林乎加說,到“民先”總隊部看看?!懊裣取笨傟牪烤褪翘匚嗄瓴俊K麄z一進門,見幾個人都在忙活刻印和裝訂宣傳材料,林乎加跟大家打招呼,說特委宣傳部林部長來看大家,大家就鼓起掌來。交談中,林一山聽出有東海一帶口音的青年,就同他們聊起來。
一個青年站起來說:“我叫柳林,是鋪集那邊的院西村人?!绷忠簧秸f離他們村不遠。
林一山問,剛才進來聽大家在議論,要成立“彪子隊”,還要推選隊長,在搞什么名堂?
林乎加很疑惑,問什么是“彪子隊”。
大家一聽,都大笑起來。原來他們閑來就談論蕭軍的《八月的鄉(xiāng)村》,東北義勇軍的戰(zhàn)斗生活寫得很感人,有人就問將來把日本鬼子趕走后大家都想干什么。有的說當老師,有的說當記者或編輯,也有的說先回家娶個媳婦再說,“三十畝地一頭牛,孩子老婆熱炕頭”,這日子也不錯嘛。后來,有人就說,不管將來干什么,現(xiàn)在就得有個“彪子”勁兒。大家都說對,就得有“彪子”勁兒!于是有人就提出成立一支“彪子隊”。
林一山笑了,說大家知道不知道,我們政治部原來就有個“彪子”,大家都叫他“劉彪”。
大家一下子來了興致,問“劉彪”是誰,是不是叫劉漢。林一山搖搖頭,沒有告訴大家。后來,大家終于調查出來,“劉彪”,本名劉劍秋,是今乳山白沙灘人,人已經(jīng)到部隊去當基層干部了。
特委改組,林一山?jīng)]有軍事指揮權。他盡管稍有想法,但很快清除雜念。畢竟高錦純是延安派來的老紅軍,不是年歲老,是資歷老、閱歷多。
這段時間,曹漫之心里也多少有想法,代理書記改任部長,感覺自己在原職務上有力不勝任之嫌。但他又想,王文書記畢竟是老紅軍,其境界與眼光、經(jīng)驗與能力,各方面都遠遠勝過膠東本土干部,這一點毋庸置疑。
6
7月4日上午,掖城三支隊司令部準備召開一次特別會議。此間,三軍指揮部和八支隊司令部同時派出隊伍,秘密前往三支隊的幾個目標大隊防區(qū)隱蔽待命。
前一天晚上,鄭耀南、張加洛和李佐長等緊急磋商,做出秘密計劃,決定今天由鄭耀南在司令部主持召開會議,伺機動手,張加洛負責掖城四關和城外兵力部署,李佐長負責收繳衛(wèi)兵槍支。
鄭耀南則在司令部等待兩個重要人物。他整理思緒,從去年秋天開始,一點點梳理——正當秋收秋種的季節(jié),那天,在三區(qū)一所小學,鄭耀南主持重組掖縣縣委并重點研究武裝抗日問題的重要會議。會上,新任縣委書記張加洛傳達省委指示。
之后的幾次會議,一致通過決議:重新登記黨員,各區(qū)成立區(qū)委;登記槍支,每個區(qū)委要建立武裝;要積極發(fā)展黨組織,擴充武裝。
經(jīng)鄭耀南提議,印刷張加洛起草的文章《華北抗戰(zhàn)形勢和抗日游擊戰(zhàn)爭》,發(fā)給每個黨員,還把停辦的黨報復刊,更名為《民聲》,號召黨員“反流亡”“反妥協(xié)”,積極參加抗日游擊隊。
11月,各區(qū)都建立區(qū)委,并秘密拉起武裝。鄭耀南等在平里店一帶組成“人民抗日義勇隊”,張加洛等在西由村一帶組成“抗戰(zhàn)前進隊”,郝香齋等在驛道、郭家店一帶組成“抗日鋤奸隊”,其他的有“戰(zhàn)地服務團”“抗日除奸團”,還有在掖西和平度邊界一帶組成的“掖平人民抗日救國會”。
各股武裝多的六七十人、四五十支槍,少的也有二三十人、十幾支槍。
與此同時,國民黨黨員趙森堂等人也成立“掖縣民眾抗戰(zhàn)前進隊”,原掖縣政訓處人員拉起幾十人的武裝,還有一些曾在東北抗日的無黨派人士回到家鄉(xiāng),在三區(qū)組織武裝。
張加洛和鄭耀南先后派人與各黨派抗日武裝聯(lián)系,要結成統(tǒng)一戰(zhàn)線。
在國民黨縣長劉國斌逃走后,縣委又召開會議,決定把各區(qū)武裝統(tǒng)一起來,組成“掖縣民眾抗敵動員委員會”;還決定吸收趙森堂等武裝參加“民動”,以各股武裝人槍的多少,派出代表,組成“民動”領導機構。
12月28日,各股抗日武裝代表在趙森堂的勵新書店舉行談判。
此時,距文登天福山起義豎起三軍抗日大旗已經(jīng)過去幾天。大隊長于得水與政委宋澄帶領隊伍,正在昆崳山東北部進行武裝宣傳。他們計劃用10天時間,以昆崳山為活動中心,從文登天福山出發(fā),走昆崳山以北至牟平西南,轉文登南部至榮成再轉威海衛(wèi)地區(qū),活動一圈,擴人、擴槍、擴大宣傳。
因相距太遠,缺少聯(lián)系,掖縣這邊,還不知東面三軍相關消息。
勵新書店談判,最終達成協(xié)議:“民動”機構設軍事、政治、組織、宣傳、外交等委員,由各股武裝派代表擔任。鄭耀南任軍事委員,張加洛任政治委員,李勛臣任組織委員,李佐長任宣傳委員,趙森堂則自領外交委員。五人中除了趙森堂一人為國民黨人士,其他四人均為中共黨員。“民動”成為縣委半公開的組織形式。
大年初二,日軍突然侵占掖縣縣城,扶持劉子容當上偽縣長兼維持會會長。此人是大地主,又是永春堂藥店的經(jīng)理。之后,日軍撤走。劉子容下令取締抗日組織,召開區(qū)長會議,想控制地方武裝與政權。
劉子容是掖城附近大劉家人,早就跟日本人搭上關系,朝思暮想地想當縣長。他暗地準備“太陽旗”,和當小學校長的女婿到處散布亡國謬論,說日本是只蠶,中國是桑葉,它吃掉東北就吃華北,很快就能吃了全中國。又說太陽從東方出來,日本旗是“太陽旗”,“太陽旗”肯定能插遍全國。他還說中國人不行,日本又文明又先進,就叫日本人來領導咱,多好呢!
張加洛知道,要消滅劉子容這類大漢奸,不是件容易的事,他需要等時機,需要跟鄭耀南把隊伍拉起來才行。張加洛召開幾次縣委擴大會議,決定要盡快武裝起義。
2月13日夜晚,三軍在雷神廟與日軍激戰(zhàn)的消息傳到掖縣。鄭耀南與張加洛等人正在緊張地謀劃起義。
“二月二”趕廟會起義攻縣城計劃失敗后,鄭耀南與張加洛等采取多種方式爭取地方武裝,很快就動員了二、六、七區(qū)隊武裝和其他區(qū)隊部分武裝人員,接受“民動”領導參加起義。
“民動”組織機構重新部署,成立攻城指揮部,鄭耀南任指揮,趙森堂任參謀長,先在玉皇頂舉行起義,然后再攻打掖城。
3月8日,農(nóng)歷二月初七,起義隊伍從不同方向趕往城北的玉皇頂。玉皇頂是一座不高的山嶺,嶺上有玉皇廟,山以廟得名。
沙河鎮(zhèn)的王寅東、平度的喬天華與羅竹風等,道路雖遠,也都把隊伍帶來。鄭耀南見此就說:“開始吧。”他與張家洛分別作動員講話,他們講抗戰(zhàn)形勢,講要打倒?jié)h奸偽政權,并部署各路部隊攻城任務。他們講攻城有兩種可能:一種是勝利,那就建立抗日民主政權,并大力發(fā)展武裝,控制山地,開展游擊戰(zhàn)爭;一種是受挫,那就把隊伍拉到南山發(fā)展,再待機攻城,并開展游擊戰(zhàn)爭。
張加洛根據(jù)紅軍游擊戰(zhàn)爭小冊子,給部隊介紹擴軍、籌糧款、情報工作以及依靠地方組織的相關情況。
攻城部隊有四五百人,他們穿各樣衣服,帶著各式兵器,有步槍、土槍與大刀,也有匣子槍、擼子手槍。有的穿便裝,是純粹的農(nóng)民隊伍,有的穿軍裝,是鄉(xiāng)校區(qū)隊武裝。二區(qū)王兆麟、三區(qū)盛理善與六區(qū)周亞泉帶來的區(qū)隊武器好,軍裝整齊。不管哪支部隊都精神飽滿,神采奕奕。
鄭耀南宣布具體任務:城北武裝攻北門和東門,掖西武裝攻西門,南面與平度趕來的部隊攻南門,北門為主攻方向,其他各門配合。指揮部設在北門外。城里有宿勛臣、王瀛洲做內應。另外,攻城前要切斷掖城與外界的電話聯(lián)系。各路部隊戴統(tǒng)一的袖標,占領四關后,待內應打開城門,一起沖進城內。
天剛放亮。宿勛臣與王瀛洲正在北門撬鎖開門,遇到偽保安隊巡邏,王瀛洲被捕,宿勛臣逃匿。
事出意外,攻城部隊無法攻進城內。四面圍城部隊就展開政治攻勢,站在壕溝外喊話。劉子容跟張延善等人爬上城墻,躲在垛口后窺視城外。劉子容喊話:“諸位父老鄉(xiāng)親,咱都是掖縣人,這兵荒馬亂的,我也不圖名利,就是圖個安寧,維持個秩序,誰不知道愛國是本分?”
城外一片吶喊聲,大罵狗漢奸,要他趕快開城門。那些性急的舊軍人就提著匣子槍在壕溝外晃來晃去。
劉子容不開城門,鄭耀南他們也攻不進去。雙方僵持不下。
這時,周亞泉突然站出來喊道:“劉子容,我是周亞泉!你趕快開門繳槍吧,別當漢奸啦!”
他這一喊,劉子容和他那秘書女婿張延善從城垛上探出頭來。本來劉子容是要委任六區(qū)隊長周亞泉做他的警備司令的。他裝作很無奈的樣子,說道:“亞泉兄弟,我也是不得已,這亂世年頭,誰愿當這苦差事呀!維持秩序對咱掖縣父老鄉(xiāng)親有好處,這破縣長,我本來就不想當。”
城下又是一片大喊與叫罵聲。城墻上傳來拉槍栓聲,接著就是槍響。“干脆把他們的家屬抓來,看他們開不開城門!”有人對鄭耀南說。
鄭耀南即安排朱開印等人,去城西北不遠的村莊,把劉子容的家人與張延善的父母抓來做人質,用大車拉到北門城下。
劉子容聽見喊聲,發(fā)現(xiàn)他與女婿的家人都被抓來,癱軟在地。
此時在城里任偽保安分隊長的張良臣下令打開城門,以示謝罪。起義部隊進城,占領偽縣政府和公安局,收繳武器,活捉劉子容等偽政權人員,把早已準備好的安民布告張貼出來,頒布六條主張:
(一)保衛(wèi)膠東,保衛(wèi)家鄉(xiāng),驅逐日寇出境;(二)保障人民言論、出版、集會、結社自由;(三)徹底實行民主政治,完成民選;(四)取消苛捐雜稅,改善人民生活;(五)徹底肅清漢奸,沒收漢奸財產(chǎn)補充抗敵經(jīng)費;(六)動員全域民眾參加抗戰(zhàn),有力的出力,有錢的出錢,有槍的出槍。
攻城部隊處決了劉子容與張延善,維持會其他人經(jīng)教育后釋放。掖縣解放,全城轟動。
“民動”指揮部在掖城召開會議,臨時組建政務大隊和警衛(wèi)隊以維持秩序。他們還議論部隊用什么番號。雖然蓬萊于眉與特委有聯(lián)系,但此時特委還在牟平南部山區(qū)運動,他們來不及報告并申請番號。更重要的是掖縣“民動”組織還比較復雜,如果用膠東特委的統(tǒng)一番號,那些國民黨區(qū)隊能接受嗎?
濰縣、昌邑那邊有游擊支隊,他們商定“民動”就用“膠東抗日游擊第三支隊”番號,并假托“膠東游擊司令于國棟”之名,委任鄭耀南為三支隊隊長,布告民眾,以壯聲勢。
部隊番號確定,趙森堂為參謀長,李佐長為機要秘書。同時任命周亞泉為副支隊長。參照舊軍隊師旅機構設置,支隊部下設八大處,并任命各處處長。趙森堂兼任參謀處處長,王文峰任秘書處處長,王仁齋任政治處處長,孫會生任軍需處處長,還有交際處、軍醫(yī)處、軍法處、副官處,稍后又增加鹽捐處,各均有任命。各區(qū)隊統(tǒng)編為十一個大隊,支隊部另設特務、偵察、通訊、鹽警、政務等多個直屬大隊。區(qū)大隊及直屬大隊,共有十七八個。各大隊設正、副大隊長與政委,并轄有中隊。
為加強黨的領導,掖縣縣委改組為三支隊黨委,張加洛任書記,處于半秘密狀態(tài),同時組建新縣委,由王鼎臣負責。新縣委受三支隊黨委領導。同時,建立抗日民主政府。
趙森堂心里想當縣長,但不能明說。為減少矛盾,三支隊沒有安排趙森堂出任職務,也不便安排共產(chǎn)黨黨員,就請來招遠的“紳士名流”焦盛卿走馬上任,誰承想此人徒有虛名,還是大煙鬼。他手里也有二三百人,見在掖縣不受擁戴就灰溜溜地告退了。
鄭耀南等又請來張冠五。張冠五家在文登,是大學生,在掖縣政訓處當干事。國民政府撤走,他在黃山搞武裝,被推上縣長位子。但趙森堂掌握著縣政府總務科,他專權,并不買張冠五的賬。
三支隊發(fā)展很快,有3700多人。財政問題凸顯出來。
鄭耀南把他的老師孫康厚請來協(xié)理財務,并成立財經(jīng)委員會,同時籌辦被服廠與兵工廠。法幣在貶值,金融問題突出,三支隊決定辦銀行,出票子。
鄭耀南思來想去,長長地舒一口氣。他把幾年來的經(jīng)歷梳理一番,不免感嘆。趙森堂如果不是野心勃勃,欺人太甚,而是能夠很好地合作抗日,三支隊也不至于走到眼前這一步,用此下策。
7
參謀長趙森堂決定到三支隊司令部參加會議。
臨行前,他秘密會見楊輔庭、王春塘和王文峰等人,他們確定兵變的時間是7月7日。時間很緊,還有3天。
趙森堂臉色陰沉,惡狠狠地說:“成敗在此一舉。各位同仁弟兄,為了黨國,為了抗戰(zhàn),也為了我們的前程,各位必須奮力一搏!”
幾個密謀者叮囑趙森堂:“參謀長多加小心!”
趙森堂非常自信,說沒事,張加洛那小子不會知道情況,鄭耀南書生氣,還蒙在鼓里,他們不會怎么樣。他很得意地說,就沿襲舊軍隊的那一套,鄭耀南都言聽計從。安排軍樂隊在司令部門口奏樂,他也沒有拒絕。他整天聽著軍樂,就知道陶醉了,還以為自己真是了不起的司令呢。
趙森堂和王文峰一起趕往三支隊司令部。司令部里,鄭耀南在耐心等待。他雖然焦慮,卻有足夠的信心。
對于5月反擊張金銘的進攻,他心里還隱隱作痛。雖然在八支隊與三軍支援下打敗了張金銘,但張良臣與潘浚等先后叛變很叫人惱火。那個潘浚是趙森堂看重的,他跟張金銘的縱隊司令杜廣乾原本是張宗昌部下軍官,兩人又是親戚關系,潘浚暗地里投靠了搶占沙河鎮(zhèn)的杜廣乾,受此人指使,他們趁張金銘進攻之機,扣押政工人員率部反叛。
還有那個王東郊,因為做前敵指揮不力,要他卸任就心生不滿。如果不是趙森堂挑撥,他也不會借酒勁大發(fā)野性,還提著匣子槍找到支隊部要算賬。
此時,負責部署兵力的張加洛在盡力周密安排。一定不能出紕漏,他想。但他感覺還沒有十分的把握穩(wěn)操勝券,任何一點兒麻痹大意都可能前功盡棄,一旦兵戈相向,就會付出血的代價。此時他在思考趙森堂會不會發(fā)覺什么,以柔克剛的道理他懂,因此才竭力掩飾自己,壓抑心中的憤怒,不讓對方產(chǎn)生一點兒懷疑。他相信這種“示弱”的計謀一定有效,必定能成功實施計劃。
張加洛想起方菊珍與楊維華曾經(jīng)反映的情況。方菊珍說,有人議論三支隊究竟算哪一部分,沒頭沒腦的。張加洛聽出話中有話,問:“誰說的?”
兩人就說,是王春塘和楊輔庭兩個大隊長的家屬在議論:“人家都有個正頭香主,我們算哪一爐香?”她們都在衛(wèi)生處工作,說張金銘敢來進攻,就是因為三支隊沒有一個“正頭香主”。
張加洛明白了意思,要方菊珍與楊維華千萬要注意,這關系到保衛(wèi)黨、保衛(wèi)三支隊、保衛(wèi)掖縣抗日陣地,一定要提高警惕,要保密,不要暴露黨員身份。
幾天后,方菊珍她們又獲得重要情報,趙森堂已經(jīng)從魯南頑固派秦啟榮那里獲得番號,為“國民黨軍事委員會別動第四縱隊第7梯隊”。
張加洛神色凝重。正在這時,通訊隊長朱開印找來,說楊輔庭要他一起去萊陽,請示要不要去。
張加洛說當然要去。又過去幾天,朱開印帶回消息,說楊輔庭去萊陽,把關防、印信、委任狀都弄好了,只等時機。
朱開印與方菊珍、楊維華都是楊輔庭的學生,但楊輔庭不知道他們都是中共黨員。
趙森堂真是急不可耐了。
張加洛又想起5月張金銘進攻掖縣三支隊期間,他去黃縣時的情形。張金銘列舉三支隊“十大罪狀”,糾合幾路人馬,從南面到東面,多點進攻三支隊防區(qū)。
三支隊緊急動員,并發(fā)布《告全體官兵及掖縣父老書》。交戰(zhàn)頭幾天,夏邱堡戰(zhàn)斗最為激烈,軍械股長徐銘三胸部重傷,在梅鐵醫(yī)院犧牲。
三支隊急調城北部隊支援前方。支隊部明確告知部隊,正義在三支隊,而且有三軍與七、八支隊做后盾,要拿出勇氣打掉敵人的氣焰!但初戰(zhàn)全憑一種氣概,一種精神。敵從哪里來,我在哪里擋。雙方打成一種“拉鋸戰(zhàn)”。
受支隊部委托,張加洛騎車去黃縣,經(jīng)過朱橋鎮(zhèn)五大隊防區(qū),見他們用麻袋裝土筑起工事,戰(zhàn)士們或趴在堤壩后,或趴在掩體里。河對面是焦盛卿部駐守的村莊。河是干涸的,他們也不肯輕易過河。孫象九說雙方交手幾次,槍聲一緊,他們就退回去。
張加洛說:“焦盛卿是扛大煙槍的,就那么二三百人,不用怕,你硬他就得熊!”
姜兢一走過來匯報情況,說焦盛卿帶人沖進朱橋鎮(zhèn),咋咋呼呼的,一打就退出去了。張加洛提醒要防止焦盛卿偷襲,就騎車離去了。他巧妙越過焦盛卿的防區(qū)警戒線,沿著煙濰公路奔向黃山館。
韓明柱說他明天去黃縣,要張加洛先行。
黃昏時張加洛抵達黃縣。七、八支隊東進后繳獲豐厚,部隊都換上了好槍。他們一仗打敗劉萬嶺,又收編海關與水警武裝,還有了機槍。張加洛在黃城見到馬保三,馬老頭兒聽說張金銘很猖狂,就很氣憤,說對破壞抗戰(zhàn)的民族敗類要堅決懲罰!他告訴張加洛,三軍總部這兩天就進駐黃縣城,三軍四路與七、八支隊準備一起迎接。
晚上,張加洛到三軍四路指揮部找先行到達的曹漫之,匯報了張金銘進攻掖縣的情況。在這里還見到陳仁其、陳邁千與仲曦東等人。
第二天,恰巧逢上歡迎周雍鶴,滿街是標語。周雍鶴鼻梁架著一副眼鏡,帶著好多警衛(wèi),都挎大肚匣子,威風凜凜。他是三軍二路指揮,防區(qū)在蓬萊,被請來黃縣,是想要他見識一下三軍四路與七、八支隊,以期待他收回游離之心。周雍鶴最初在蓬萊大辛店見過三軍陣容,發(fā)現(xiàn)多是些學生兵,人槍不如蓬萊二路,以為三軍成不了氣候,就有了另起爐灶的想法。
黃縣城里為迎接三軍總部到來,又貼滿歡迎三軍、歡迎林主席蒞臨指導的標語。八支隊與四路領導及曹漫之、周雍鶴、張加洛等人都在車站迎接。
車進站,下來大約20名官兵,一律身著軍裝,或長槍或短槍,身背子彈袋,腰掛匣子槍。最顯眼的是右手小臂用繃帶吊在胸前的那個人,張加洛大驚:噢,原來“林同志”是他!他就是三軍總指揮兼軍政委員會主席,被稱為“林主席”的林一山。
張加洛上前握手,說我倆見過,去年冬天在汽車上。林一山想起來,就點點頭說是有些眼熟。張加洛說他是掖縣三支隊的,林一山心里明白,馬上說:“你就是張加洛同志!”呂志恒又介紹其他幾個人,有宋澄、柳運光、賀致平與孫端夫等人。
當天晚上,張加洛參加三方聯(lián)席會議,林一山分析膠東當前的形勢,提出要七、八支隊東進的想法,但馬老頭兒與韓明柱等人提出立足未穩(wěn),不宜東進。張文通就把張金銘進攻掖縣的情況說出來,張加洛概括介紹了交戰(zhàn)情況以及三支隊目前的處境。
宋澄說,張金銘進犯掖縣,不單純是掖縣的問題。對于頑軍有計劃的大規(guī)模進攻,就應徹底反擊。
大家認為這是很嚴重的一次摩擦,必須把頑軍的氣焰壓下去。會議決定成立聯(lián)軍,推舉馬保三為指揮,林一山為政委。又組成前敵指揮部,韓明柱為指揮,鄭耀南為副指揮,張加洛為政委。聯(lián)席會議議論三支隊內部情況,張加洛說拉隊伍時,他們不問黨派,七、八支隊東進后,斗爭一天天尖銳化。
鑒于聯(lián)合抗日需要,為團結趙森堂,聯(lián)席會議決定把聯(lián)軍參謀長位置讓給他,并請他到黃縣來。張加洛說:“恐怕不行,這人很狡猾,只怕他不肯離開掖縣?!?/p>
會議間,掖縣方面李佐長打來電話報告潘浚叛變,形勢緊張。張加洛告訴他,已經(jīng)成立聯(lián)軍指揮部與前敵指揮部,援軍很快就到。潘浚在后來的收復沙河鎮(zhèn)戰(zhàn)斗中被擊斃,也是其該有的報應。
張加洛收回思路,他看時間到了8點,就回到三支隊司令部。該來的幾個人已經(jīng)來了,就是不見趙森堂和王文峰。是不是他們已經(jīng)發(fā)覺?早晨張加洛路過城南門,發(fā)現(xiàn)城門緊閉,城外是八支隊的人,城里是鹽防大隊,雙方劍拔弩張。八支隊本來應該在城外一二百米秘密布防,怎么能靠上來呢?
張加洛跟鄭耀南打招呼,說再到西關看看,那里也有八支隊的人在。
西關的情況也非常緊張,雙方形成對峙。張加洛詢問后知道,八支隊是在鹽防大隊緊急關城門時才靠前的,于是,就急中生智對守城的鹽防大隊說,八支隊要舉行控防演習,捕捉漢奸,來不及通知三支隊,不要關閉城門。回頭又悄聲對八支隊的人說:“繼續(xù)扣押行人,嚴防進出,我去找人來識別?!?/p>
張加洛正要再回司令部,遇到二大隊幾位政工干部。張少虹氣沖沖地說,他們被大隊長趕了回來,大隊長說他要到支隊司令部打官司告張少虹這些人。張加洛一聽,心里高興起來,說:“不請自到,他要來,那正好!”
張加洛簡要說明情況后,把幾個人分別派到各城門,協(xié)助八支隊識別行人??磥硭麄冞€沒有發(fā)覺什么。張加洛把一切安排妥當,重新回到支隊司令部。
穿過長廊,經(jīng)過禮堂,他來到設在小四合院里的司令部。
踏上臺階,人還沒有進屋,就聽見有人在叫罵:“八支隊在窮作,要造反呀!為什么靠近城門?竟敢扣押我們的人,他們想找死呀!”
說話的是趙森堂,他的聲音除了憤怒還夾帶著顫音。張加洛心想,這下可好了,你終于來了。他走進門故意大聲嚷著:“就是嘛,八支隊怎么搞的,凈干這種事!捉漢奸就捉吧,為什么還要靠近城門?竟然還把特務大隊政委郝香齋也給扣了,瞎胡鬧!”
他一邊責備,一邊很信任地對趙森堂說:“參謀長,趕快寫個通知,叫支隊部的人和縣政府的人一概不準出入,回頭再找八支隊算賬!”趙森堂額頭青筋暴起,滲出汗珠,手不自主地拿起筆來,要寫通知公告。
鄭耀南此時正在想,應該下手了,就跟張加洛交換了一下眼色。張加洛會意地說:“稍等就正式開會,我先去方便一下。”轉身閃出來,朝等候在門外的衛(wèi)隊長焦偉堂揮手示意,要他們快進去。
鄭耀南也隨他出來,對衛(wèi)隊低聲說:“快進去!”
這時,還在準備開會的趙森堂和王文峰也在互相遞眼色,軍法處長等幾個人都在等待開會。衛(wèi)隊突然沖進室內,幾支槍同時指著趙森堂和王文峰兩人,大聲喊道:“不準動!”
突如其來的喊聲,驚得趙森堂一下子臉色蠟黃,手腳痙攣,他哪里還敢掏槍。
王文峰想掏槍,手早被衛(wèi)兵卡住,乖乖地繳槍。他一臉無奈,自言自語:“糟了,全完了!”
衛(wèi)隊把兩人押出來,門口站著張加洛和鄭耀南。兩人臉色雖冷峻嚴肅,內心卻全然輕松了。
趙森堂見鄭耀南就在門口,裝模作樣地哀求:“有話好說嘛,你這是弄什么呀?德卿,你看這……”
兩人被戴上手銬腳鐐,關押起來。趙森堂和王文峰的警衛(wèi)也早被繳械。鄭耀南回到屋內,舒一口氣,對眾人說:“沒有你們的事,大家先回去吧。”
其他幾處在三軍與八支隊協(xié)助下,也行動順利。五大隊政委姜兢一特意宴請大隊長楊輔庭,協(xié)助衛(wèi)隊副隊長潘占熙帶人行動,在宴席期間將楊輔庭抓獲。王侯山帶人在鹽防大隊部抓獲大隊長張顯庭。朱開印帶通訊隊在勵新書店抓獲王春塘,同時抓獲鄉(xiāng)長陶仁基,并查抄出各種叛亂證據(jù),有“第7梯隊”委任狀,還有暴亂計劃、關防布置以及準備啟用的印信等。真是鐵證如山!
其他相關人員除復興社分子張子敬逃跑外,全部落網(wǎng)。
這是掖縣有名的“7·4事件”。如何處置趙森堂所屬的幾個大隊,如何處理陰謀叛亂的幾個主要分子,張加洛與鄭耀南等人不得不慎重考慮。
第十八章 二路清除周雍鶴 膠東誕生八路軍
1
趙森堂等人被抓捕,在掖縣引起巨大的震動。
為了讓民眾清楚事情的真相,鄭耀南親自參加軍法處對趙森堂等人的審判,審訊室外派重兵保衛(wèi)。
最先被帶到審訊室的是趙森堂。他掃視一下在座眾人,見鄭耀南板著臉一言不發(fā),內心一陣絕望。
趙森堂還清楚記得五年前的情景——1933年,除夕夜,西障鄭家被包圍起來,時任縣黨部常委第七區(qū)小學督導專員的趙森堂心里很得意。一個小小的鄭耀南,就想把掖縣搞得遍地赤色。又是辦《紅星》報,又是秘密集會。他在家里舒心地過著除夕夜,鄭耀南卻跑了。他跟王文峰等人一再催促縣黨部書記長盡快派兵抓人,可書記長一拖再拖,還故意透露風聲,使共產(chǎn)黨得到消息。他們恨那個沾染赤色的書記長,就派人在辦公室把他干掉。之后,趙森堂自己當上國民黨掖縣的書記長。
鄭耀南當然清楚這段歷史。1908年他出生在一個貧苦家庭,3歲被過繼給寡居的三嬸。嬸母將他視如己出,節(jié)衣縮食供其讀書。17歲時,他考入掖縣省立九中,后被推選為學生會主席。因為帶領學生反對封建文化教育,被校長給予降級處分。鄭耀南拒不接受,憤然離校。
離校后,他在村里自辦小學,白天給孩子們上課,晚上走訪群眾。1928年6月,由掖縣第一位共產(chǎn)黨員王鼎臣介紹入黨。次年冬天,在村里辦起農(nóng)民協(xié)會小組,后又相繼成立鄉(xiāng)、區(qū)農(nóng)民協(xié)會,并以此為掩護,秘密開展黨的工作。1930年秋,在村里鄭耀南家南屋,成立掖縣縣委,鄭耀南任書記,王鼎臣等人任委員。
創(chuàng)辦《紅星》報,鄭耀南任主筆兼刻寫與油印。韓復榘與劉珍年在掖縣交戰(zhàn),抓壯丁,橫征暴斂,鄭耀南即以“韻笙”為筆名,撰文揭露軍閥混戰(zhàn)的罪惡。1932年春,縣委成立特務隊,他動員嬸母賣地兩畝,購買槍支彈藥。特務隊很快發(fā)展到30多人。
后因叛徒出賣,鄭耀南只得離家出走,特務隊停止活動,隊員分散隱蔽。鄭耀南輾轉至龍口、北平、延吉、撫順等地,其間當過軍人、秘書、商人、教師、礦工等,不管在哪里,他都沒有忘記黨的宣傳發(fā)動工作。1936年,鄭耀南來到煙臺,在理琪領導的工委,即膠東特委任宣傳委員兼黨刊編輯。試想,有這樣的經(jīng)歷,他怎么能接受張金銘的委任呢?
現(xiàn)在,野心勃勃的趙森堂竟秘密接受秦啟榮的委任,鄭耀南能饒恕他嗎?
如果不是國共合作,兩人不會走到一起;如果不是趙森堂居心叵測,鄭耀南也不會出此下策。表面看好似兩人的恩怨,實際卻是政見不一、方向不同的黨派間的生死較量。
鄭耀南收回思緒,冷峻地坐在審判席上。被告座位上,趙森堂忐忑不安。
審訊員照例先問姓名、年齡、籍貫等一些問題,趙森堂直愣愣瞪著眼,一言不發(fā)。
鄭耀南站起來,走到戴鐐銬坐在凳子上的趙森堂面前:“趙參謀長,怎么不說話,你還委屈嗎?”
趙森堂還是一言不發(fā),嘴凸起,小眼微閉,似乎在窺探這現(xiàn)實突變的秘密。
鄭耀南要他先說是怎么殘害李翔九的,趙森堂就是只字不吐。
李翔九原來是東北抗聯(lián)成員,后來參加三支隊。在攻打掖城捉拿偽縣長劉子容后,他被攻城臨時參謀長趙森堂視為眼中釘,扣上漢奸的帽子,暗地里嚴加審訊。人被吊在房梁上,用整扎的香火燒灼下身,其狀慘不忍睹。在百般折磨后,李翔九被秘密槍殺。
這一切都有預謀,因為趙森堂知道李翔九在爭三支隊參謀長的位子,他急紅了眼就下狠招,搬掉擋他路的絆腳石。
鄭耀南有耐心,等待趙森堂開口說話。審訊室一片沉默。
張加洛也知道,趙森堂一開始就居心叵測,不然他不會故意安排那么多黨羽。王文峰就是最典型的一個,他跟趙森堂原本就穿一條褲子。
起先,在抓獲偽縣長劉子容并成立三支隊時,趙森堂把王文峰推薦給張加洛,贊譽說此人名不虛傳,才華出眾。掖縣方圓百里,無出其右者。出口成章,文不加點,只要有題目,一揮而就,立馬就成。真是一座高聳的山峰!
張加洛從鄭耀南那里得到信息,知道王文峰是縣黨部成員,與趙森堂關系很鐵。但考慮建立統(tǒng)一戰(zhàn)線需要,就同意他的舉薦,讓王文峰做司令部秘書長兼秘書處處長。
還有第二大隊的王春塘、第五大隊的楊輔庭。據(jù)就讀過萊陽鄉(xiāng)師的張少虹等人介紹,楊輔庭為萊陽鄉(xiāng)師童子軍的教官,王春塘為萊陽中學童子軍的教官。兩人均在廬山軍官訓練團接受過蔣介石的訓示。趙森堂當然知道其底細,就全力舉薦兩人做大隊長。但兩人都甚為囂張,王春塘就曾揚言威脅張少虹:“不是看他年齡小,早就把他斃了!”他忌恨曲維善與張少虹在二大隊發(fā)展黨員建支部。
5月,反擊張金銘部進攻期間,王春塘就按照趙森堂的口徑,對其親信說:“打什么呀打?打來打去,還不是國民黨打國民黨!咱得多長點心眼兒。”他甚至還在二大隊公開宣傳,“張金銘打三支隊,就是打三支隊的政治處,政治處是一窩子共產(chǎn)黨!”
趙森堂跟他的幾個親信里應外合。在爭奪夏邱堡戰(zhàn)斗中,三支隊有五個大隊八九百人被殺回馬槍的張金銘部包圍在鎮(zhèn)上,仗一直打到午夜,不見分曉。
張加洛與駐守在掖城的趙森堂在電話中商量派兩個大隊來增援,他口頭答應,卻遲遲不見援軍蹤影。等再打電話,竟然不通,其用心極為險惡!
最可怕的是,趙森堂還借聯(lián)軍參謀長名義,營私舞弊,趁張金銘進攻之際,成立40多人的衛(wèi)隊為己所用,他們個個佩戴匣子槍,威風凜凜。此次化解危機,如果不是有很多老同志在衛(wèi)隊,且支隊部有充分的應對措施,要解決這支衛(wèi)隊也是個難題。好在衛(wèi)隊最終沒有助紂為虐。
那次夏邱堡的戰(zhàn)斗,直到天快亮才因為張金銘部下李德元怕吃苦消極應戰(zhàn),張金銘大罵李德元,李德元斗氣,私自撤退。整個形勢突來轉機,張金銘部才全線敗退。
此時,趙森堂知道難逃此劫,干脆來個“死豬不怕開水燙”,就是閉嘴不說話。
鄭耀南叫人把委任狀和印信等各種罪證亮出來,絕望的趙森堂這才說:“你贏了,我輸了。要怎么弄隨便,你們看著辦!”
王文峰被押上來,他確實伶牙俐齒,不待審問就大聲叫嚷:“你們共產(chǎn)黨說話不算數(shù)。名義上搞統(tǒng)一戰(zhàn)線,實際上是在排除異己!還借助八支隊力量,破壞抗戰(zhàn),蠱惑人心,你們口是心非!蔣委員長、省主席知道你們的所作所為,決不會坐視不管!掖縣的民眾也不會信服你們!”
王文峰知道,八支隊已經(jīng)接到省里命令,要迅速趕往魯南。如果沒有三軍與八支隊在撐腰,鄭耀南與張加洛等人也不敢對他們下手。
鄭耀南見王文峰大聲叫嚷,哼哼一笑。
張加洛則說:“王秘書長,接著說下去?!?/p>
這時特務大隊長把提在手里的匣子槍對準王文峰,手指勾著扳機,嘴里叭的一聲做了個擊發(fā)的假動作,把王文峰嚇了一跳。他對王文峰說:“一家子,你就別賣弄了,裝什么蒜?趕快說實話吧!”
王文峰軟了下來,交代了楊輔庭到萊陽刻制印信,派人找秦啟榮要委任狀的經(jīng)過。
鄭耀南嚴厲喝問:“‘一個槽上拴不下倆叫驢’,這話誰說的?”
王文峰膽怯地回答:“我說的?!?/p>
張加洛追問:“秦啟榮給趙森堂什么官職?”
王文峰看了看張加洛,弄不懂問話的意思,不都看見委任狀了嗎,為什么還問?他不說話,停了會兒才說是別動第7梯隊司令。秦啟榮是鄒縣人,魯中第十二區(qū)保安司令,徹頭徹尾的反共摩擦專家,宣揚什么“寧偽化,不赤化”“日可不抗,共軍不可不打”,氣焰囂張至極。趙森堂到他那索要委任狀,用心可想而知。
王文峰還交代了7月7日發(fā)動兵變的詳細計劃,要逮捕所有共產(chǎn)黨員,并處死鄭耀南和張加洛等人,成立膠東抗日游擊第7梯隊,并宣布梯隊司令部任命。
真是一場生死較量!
所有拘押人員審判結束。謀反叛亂的證據(jù)確鑿,鐵證如山。
2
鄭耀南和張加洛跟特委和八支隊商量,決定在掖城召開公判大會,并貼出布告。
公判大會后,趙森堂、王文峰等六人被處以死刑。
張加洛和鄭耀南等人組織政工干部穩(wěn)妥處理善后事宜,到趙森堂等人原來把持的幾個大隊做部屬的思想工作,并把罪證公示出來,將三軍派來的政工干部充實到各大隊。經(jīng)過整訓,三支隊官兵情緒很快穩(wěn)定下來。
這時,三軍總部和特委接到蓬萊三軍二路的報告,要總部派人協(xié)助處理周雍鶴的問題。高錦純問大家怎么處理,林一山早就清楚蓬萊的情形,不假思索地說:“武力整編!”
此前,他們西進至蓬萊大辛店時,就發(fā)現(xiàn)周雍鶴心懷異志,神情很難捉摸。他幾番打探三軍總部與特委去向,用種種理由拒絕部隊進駐蓬萊城。
后來周雍鶴多有獨斷專行之舉,并欲撤銷政工干部,以削弱黨在二路的領導地位。還故意制造內訌,以排擠思想進步的大隊干部,拉攏親信跟于仲淑兄弟等對抗。
曹漫之曾主持特委專門會議,研究解決二路問題的方案。本想盡量挽回分裂局面,派高達三勸說周雍鶴回心轉意,但其執(zhí)迷不悟。特委最終痛下武力整編的決心。
王文說,正好特委和三軍總部要召開經(jīng)濟會議,研究根據(jù)地稅收與發(fā)展兵工廠、服裝廠等問題。蓬萊二路的人來后再具體研究一下。要先聽聽于眉兄弟的意見。
他要林一山先介紹一下蓬萊二路的發(fā)展過程。
林一山說,于仲淑是蓬萊民主政府的縣長。他五弟于眉是縣委書記兼二路特派員,也就是政委。后來他們在二路組建工委,又重建縣委,于眉辭去縣委書記職務,任工委書記。重建的蓬萊縣委,歸屬工委領導。
王文有些不解,林一山說他們這樣做是考慮武裝斗爭的需要。于仲淑還有兩個兄弟,一個叫于寄愚,是接替于仲淑的二路的副指揮;一個叫于叔瀛,是副大隊長。
王文和高錦純對于家弟兄很好奇,要林一山具體介紹他們拉隊伍的事。
林一山說,他也不是知道很多,就是有些交往。去年9月底,省委要林一山到蓬萊找于眉發(fā)動武裝起義。于眉此前是8月回來組建縣委的,任縣委書記。但他們認識的時間更早,是在前年春天。于眉在北京大學讀書,他二哥于仲淑寫信說要到外地抗日,于眉勸他在家鄉(xiāng)堅持抗日。于仲淑是小學校長,又在縣里擔任過教育會長等職務,接觸的人多,后來就成立“民先”組織,于仲淑當大隊長,組織發(fā)展很快。
有一天,林一山在于仲淑的尊三小學召開“民先”擴大會議。說到統(tǒng)一戰(zhàn)線,于仲淑一下子憋不住,沒頭沒腦地跟林一山頂撞起來,弄得會議不歡而散。過了一宿,他想通了,一大早就找林一山道歉,說一宿沒睡,看著窗外月光,心里也漸漸亮了。他很誠懇地認錯,說還是“林同志”說得對,打鬼子,不能靠少數(shù)人,要把各方面的人都動員起來。
大概膠東人都是這樣的,直性子,有火就發(fā),有錯就改,林一山想。但林一山還不知道,這個于仲淑跟于烺有些相似,都出身于當?shù)赜忻母辉<彝?,都當過小學校長,性格也都是敢說敢為,剛直不阿,疾惡如仇,根本不像一般的富家子弟。而且,他們都是文登大水泊老于家的不同支系。據(jù)說,很早的時候,蓬萊劉家溝鎮(zhèn)西北面有座安香寺,寺廟東邊有個村落,因廟起名安香鄒家。后來于氏兄弟倆從文登大水泊遷來,家族慢慢繁衍興盛,到清朝末年,村名就改成安香于家。
九一八事變后,當上教育會長的于仲淑在蓬萊辦小報,公開抵制國民黨“攘外必先安內”之類的策略,縣里的國民黨罵他“粗而野,武斷一切”,他跟那些人鬧翻了臉,一氣之下離開蓬萊去了大連。后來有個在東北經(jīng)商的蓬萊人痛恨日本占領東北,就變賣資產(chǎn)回鄉(xiāng)辦起尊三小學,慕名聘請于仲淑為校長。不承想,于仲淑竟然把尊三小學辦成蓬萊革命活動中心。
后來,他和于眉等人就拉起抗日隊伍,在年關起義。此前,特委派柳運光到蓬萊組建縣委,于眉任書記,并傳達武裝起義指示,確定蓬萊起義的部隊番號為“山東人民抗日救國軍第三軍第三大隊”。
于仲淑兄弟姊妹有8人。其父為清朝湖南的鹽稅官,晚年回鄉(xiāng)倡導教育,辦學校。其伯父為御醫(yī),叔父為京官。讀大學時,于仲淑在北京師范大學,于眉在北京大學,于寄寓在唐山交通大學,還有姊妹留學日本。后來,于家兄弟姊妹都在當?shù)胤e極從事革命活動。這于家?guī)缀醭闪伺钊R社會急劇變化的縮影。
王文和高錦純聽到這些,都連連點頭。又要林一山介紹周雍鶴的情況。
林一山說,對周雍鶴不是很了解。原來他也是小學校長,感覺他為人詭譎莫測。
蓬萊起義隊伍在不斷擴大,后來加入了周雍鶴等人的起義隊伍。按照三軍總部整編部署,蓬萊三大隊改編為二路。
為示合作誠意,于仲淑先前將大隊長職務特意讓給周雍鶴。二路指揮之位,自然也屬于周雍鶴,但他還是欲壑難填。早在初見三軍時,他就露出睥睨神色。私下里說三軍總部的人也不過是些書生,異心漸起。后來,他想在蓬萊城內伺機舉事,暗中約定棲霞劉萬嶺派兵策應。但突然得到不利消息,黃縣八支隊的馬保三要到蓬萊共商根據(jù)地建設。他收斂野心,還揚言:“這不是明擺著要搶蓬萊的地盤嗎?”
時間一天天過去,他心里在一天天謀劃。他決定到大辛店去一趟,成立不久的縣政府就在那里,縣長于仲淑也在那里。他要在此召開一次軍事會議,請于家兄弟到會,會場設在大辛店鎮(zhèn)西的黃酒館。他還安排二路的警衛(wèi)大隊和二、六、七大隊各拉出一個中隊做警衛(wèi)。
在此之前,他就私自帶部隊進蓬萊城,借防守名義,自作主張成立“前方指揮部”,并安插親信占據(jù)重要職位,還跟國民黨頑固派頻繁來往,可見蓄謀已久。尤其是他故意搞垮第九大隊,性質極其惡劣。就因為九大隊隊長決心抗戰(zhàn),不贊成他搞的那一套,他就唆使一個中隊長逼迫大隊長讓位,又以內訌為借口派人包圍九大隊,將其全部繳械。
事后,于眉和于仲淑據(jù)理力爭,與周雍鶴等人進行了嚴肅的政治斗爭,迫使他發(fā)回收繳的槍支,九大隊也重新配備大隊長和政委。搞垮九大隊事件過去沒有多長時間,周雍鶴不肯收斂的野心再度膨脹,幾次軍事會議上他都大放厥詞,說抗戰(zhàn)要有統(tǒng)一領導,國家一個主席,政府一個主席,隊伍行動要一致,怎么能五花八門、號令旁出呢?
言語所指,非常明白。他是嫌三軍二路受共產(chǎn)黨領導,特派員的權力太大。
于仲淑猜想,周雍鶴來大辛店別有用心,不可麻痹大意。他命令縣政府保衛(wèi)大隊和駐防大辛店的第三大隊做好一切應變準備。同時,他也在想周雍鶴是怎樣一步步變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的。
3
周雍鶴原本是蓬萊潮水街鎮(zhèn)新民小學校長。
盧溝橋事變后,全國抗戰(zhàn)形勢風起云涌,蓬萊也如此。最先引起周雍鶴注意的人,就是二區(qū)尊三小學校長于仲淑。
于仲淑在五弟于眉的謀劃下,先是成立了蓬萊“民先”大隊,當上大隊長,接著在二區(qū)搞了一次大型的宣傳活動,有一兩萬人參加,連縣政府都派吳秘書長到會,比蓬萊閣的廟會還熱鬧。宣傳大會連續(xù)開了三天,發(fā)表演說,表演劇目,感動得許多人都掉眼淚。來自東北的吳秘書長,因為有家不能回,觸景生情,也是淚流滿面。會后,于仲淑的“民先”組織成員在蓬萊遍地開花,還作為代表,到北京“民先”總部開會,介紹經(jīng)驗。于仲淑身邊圍繞著一大幫人,有教員、學生、買賣人,也有村里的青年和工匠,又成立“抗戰(zhàn)服務團”,于仲淑當團長。
于仲淑的活躍,使得周雍鶴又羨慕又嫉妒。周雍鶴想:我周某人不比于仲淑差,他能轟轟烈烈地抗日,我周雍鶴也得鬧出個名堂來。于是,他找到潮水街鎮(zhèn)自衛(wèi)隊隊長,拉隊伍抗日,很快就有了一百多人。
林一山到尊三小學召開會議后,有天,于仲淑接到周雍鶴的來信,邀請他到潮水街鎮(zhèn)開會,共商統(tǒng)一抗戰(zhàn)大計。臨行前,于眉提醒他:“二哥,一定要小心,警惕那些人搞垮我們拉起的武裝。搞統(tǒng)一戰(zhàn)線,必須堅持獨立自主原則?!?/p>
于仲淑到潮水街鎮(zhèn)后,見與會人員有鎮(zhèn)長、局長和民團隊長,多是國民黨人,心里就格外警覺。周雍鶴先是寒暄一番:“哎呀,終于等到貴人了!快快請坐。”之后,他就講了統(tǒng)一組織的必要性與重要意義。
幾個人也是各抒己見。煙臺“三番子”頭目曲連舫最先說道:“老于,把你的人帶到煙臺去,我把700多警察拉出來,歸你管,你干參謀長,我干司令,雍鶴干副司令,怎么樣?”
于仲淑想,把煙臺的警察拉出來,那可是了不起的隊伍,可把蓬萊“民先”合進去,參謀長能夠指揮隊伍嗎?想吃掉我們的人,鬼主意倒挺精明,可不能上這個當!于是,他就說:“不行!現(xiàn)在不能去,以后再說吧!”
這時,詭計多端的縣教育局長、國民黨黨員李會先把話題一轉,說:“對,不到煙臺,咱們就地干!組成鐵血鋤奸團怎么樣?”
于仲淑一聽這名字,火就上來了,上海幫會用這么個名稱,我們又不是幫會組織,再說前幾年國民黨對付共產(chǎn)黨也用“鋤奸”名義,他沒好氣地說道:“抗戰(zhàn)就抗戰(zhàn),弄那些鬼名堂干嗎!我們就叫‘抗戰(zhàn)服務團’,名稱很好,不改!”
這時,一直坐在那里不發(fā)話的郭武林心里在打自己的算盤,他是縣城國民黨駐軍的政訓處主任,他在想怎樣才能把各鄉(xiāng)校武裝都控制在手中。
于仲淑明確表態(tài),大家都是抗日,各路武裝還是自我管理更好,不必強求統(tǒng)一。
周雍鶴見會議沒有結果,就說大家還是回去再考慮一下??谷者€是要有統(tǒng)一指揮,要是真的跟鬼子打起來,沒有統(tǒng)一部署肯定不行。
道理誰都懂,但各有各的小九九。于仲淑想的是,決不能被他們算計進去。
周雍鶴能當上二路指揮,完全是于仲淑謙讓的。從歷史的角度看,或許這是一個嚴重的錯誤,放棄軍隊的主要領導權,在當時卻足以顯示他決心聯(lián)合抗日的氣度與廣闊胸懷。
又過幾天,天福山起義后,柳運光受特委的指派到蓬萊找于眉兄弟,傳達武裝起義的指示與部署。此時,蓬萊的國民黨駐軍20師撤走,縣長正計劃著帶民團大隊和鄉(xiāng)校武裝逃離,于仲淑采取瓦解方法,使得縣長只身帶家眷狼狽而去。
接著,是權力真空后的角逐。國民黨潮水街鎮(zhèn)長張季瑞等人,跟日本人暗中勾結,原民團大隊的中隊長郭丹楓和二區(qū)的鄉(xiāng)校隊長拉起200多人的隊伍進城,成立蓬萊偽政府,并布告全縣收繳槍支。
于仲淑和于眉決定把“民先”隊伍拉到蓬萊西南部與棲霞、黃縣交界的艾崮山區(qū)。
2月3日,正月初四,幾路隊伍都匯集到西宋家,正式宣布武裝起義,成立山東人民抗日救國軍第三軍第三大隊,大隊長于仲淑,政治部主任于眉。
隊伍成立后,向山里進發(fā),遭到偽政府派的自行車手槍隊追捕,但他們聽說起義隊伍人多,就沒敢靠前。于仲淑把隊伍帶到蓬萊和棲霞交界的香夼整訓。起義的消息不脛而走,周雍鶴也帶著100多人來到棲霞的車夼,派人聯(lián)系,要求合編。此舉外部原因是:周雍鶴拉起隊伍后,還在猶豫徘徊,他勢單力薄,不可能獨立行動,必須有所歸屬;先前的那次潮水街會議沒有達成協(xié)議,原來的潮水街鎮(zhèn)長張季瑞已經(jīng)當上偽縣長,何去何從,周雍鶴必須做出決斷。他在表兄弟、“民先”隊員蘇曉風的鼓動下,最終選擇于仲淑。
于仲淑非常歡迎,展示出博大胸懷,與五弟于眉商量,決定把大隊長職務讓給周雍鶴,他改任副大隊長。重新整編大隊,下屬四個中隊。又有三區(qū)鄉(xiāng)校隊長郝銘傳帶著100多人來參加,后來第三大隊就改為三軍二路,編成兩個大隊,第一大隊由原來的隊伍組成,大隊長趙一萍,政委蘇曉風;第二大隊由郝銘傳帶來的隊伍組成。
周雍鶴自然就是二路指揮,于仲淑是副指揮。
4
周雍鶴在變,不知不覺走到于仲淑的對立面。
權力欲有時不能誘導,就像不能讓鱷魚聞到血腥味兒,不能讓老虎知道什么是肉味兒。作為二路指揮,周雍鶴今天來到大辛店召開軍事會議,究竟要耍什么花招?于仲淑兄弟三人不能不萬分小心。他們來到會場,于仲淑身披風衣,腰間是兩把頂上火的手槍,殺氣凜然,不禁叫周雍鶴后背透出涼氣。
這是一次很不像會議的會議,指揮部的人和縣府的人都不齊。周雍鶴竟然帶著四個人來,郭丹楓與郝銘傳也在其中。他到底想干什么?
于仲淑想起這個郭丹楓來,就是他曾經(jīng)帶著手槍隊追趕起義隊伍,如果不是他人手不夠,說不定那次就被他打擊了。他本來是偽縣長的人,什么時候投到周雍鶴手下了?
于仲淑忘不了偽縣長張季瑞耍滑頭的丑惡行徑——首次攻打縣城,是3月4日。隊伍直逼縣城,張季瑞賠著笑臉,打開城門迎接。在縣長辦公室,他假惺惺拿出兩萬元,說給部隊做軍裝。還說,他張某人堅決支持抗戰(zhàn),以后隊伍要用錢,盡管來人,本縣保證如數(shù)奉送。可沒想到隊伍前腳走,他后腳就給煙臺的鬼子寫信,說縣內共產(chǎn)黨游擊隊四下活動,攻打縣城還抓了兩個皇軍,幸虧敝縣出面說情,騙游擊隊說被抓的是商人,還拿出兩萬元贖人。他在信中表示要效忠皇軍,迫切要求日軍派兵駐守蓬萊。果然不久后,煙臺漢奸警察局長周東華帶偽軍與警察180多人進駐了蓬萊。
三軍二路見張季瑞陽奉陰違,明里說支持抗日,暗中卻與日寇勾結,就決定再次攻打縣城。此時,隊伍已經(jīng)擴編到五個大隊。恰好原偽警察局長3月28日派人送信說要做內應,他因為被周東華取代,降職守南城門而心懷不滿。二路指揮部經(jīng)過分析研究,認為送來的信不能完全相信,就扣押送信人,然后組織部隊連夜攻城。那個想做內應的偽局長果然沒敢開城門,但攻城部隊果斷組織神槍手點射,擊斃多名守城偽軍。又采取火燒城門戰(zhàn)術,逼迫張季瑞投降。周東華被抓,那個謊稱要做內應的原局長也被抓,所有守城偽軍、警察被全部繳械,經(jīng)教育后釋放,愿意抗日的就報名參加了隊伍。郭丹楓就是在這時成為周雍鶴的親信。
再次攻下蓬萊城,三軍二路軍威大振。指揮部在縣長辦公室召開大隊長以上干部會議,研究下一步行動計劃。他們決定成立民主政府,駐守縣城,部隊繼續(xù)擴人、擴槍,于仲淑提出大軍閥吳佩孚家里有槍,要想法去收繳。三大隊政委王子衡則提出要召開公判大會,殺掉漢奸周東華。
沒想到二大隊長郝銘傳跟周東華是熟人,堅決不同意殺他,還辯護道:“他才當了幾天局長,又不是罪大惡極,他要愿抗日,就別殺他。”
王子衡堅持,說:“是鬼子派周東華來的,他是大漢奸,就得殺!”
郝銘傳力保周東華,瞪著眼爭辯說:“不能殺!他投降了,是俘虜,共產(chǎn)黨向來不殺俘虜,難道你不知道?”
王子衡站起來指著郝銘傳說:“你這是替漢奸說話。不殺俘虜,要看是什么人!”
郝銘傳也站起來,手按腰間的槍,大聲說道:“你不要滿口胡言,小心老子斃了你!”
王子衡當即把槍拿在手里,槍都是頂著火的,厲聲斥責:“你嘴巴干凈點兒,別以為誰怕你!你葫蘆里裝的什么藥,大家心里都清楚。不信你就掏槍,看誰出手快!”
整個會場氣氛頓時緊張起來,雙方爭執(zhí)不下。于仲淑和于眉在怒目注視著雙方的爭吵,周雍鶴裝模作樣地嚴厲制止了雙方。
參謀長于寄愚勸王子衡,說要搞統(tǒng)一戰(zhàn)線,周東華能真心投降,愿意抗日,就不要殺他。
“嚴懲漢奸,有什么錯!”王子衡心里不服,嘴上嘟囔著,把槍往桌上一扔,離開了會場。周東華最后還是被釋放,他后來又當上牟平偽縣長,與八路軍作對多年。
要擴槍,大家都猜想?yún)桥彐诩依镉袠尅桥彐谑桥钊R人,在城里北街有座大院落,是他的府邸,就是蓬萊城有名的“吳府”。不過,吳佩孚本人不在府中居住,只有幾個家丁和守護的老管家。各種拉桿子的隊伍都知道吳府有槍,可不管什么人來,好說歹說,老管家就一句話:“府里沒有槍?!?/p>
許多人半信半疑,王子衡卻堅信吳府看家護院肯定有槍。一次不行,他再來一次,三顧其門,還是沒有結果。他就跟于仲淑商量,說干脆就派人駐在吳府,來個軟磨硬泡,看能不能找到突破口。于是,王子衡就帶人駐進去,對管家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講國共合作抗日,講民族大義,終于說服管家去請示住在北平的吳佩孚。功夫不負有心人,最終吳府的武器彈藥都捐獻了出來。
這下子三軍二路可發(fā)了大財。步槍與短槍有100多支,更重要的是得到了大家心愛的寶貝:一挺鍍金的馬克沁——被譽為“老黃?!钡闹貦C槍。三軍二路上下沸騰,都把腰桿挺得又直又硬,自豪地拍著胸脯:我們有“老黃牛”!
蓬萊抗日民主政府成立,于仲淑任縣長,副指揮由于寄愚接任。新政府確定“支援武裝,保衛(wèi)家鄉(xiāng),努力生產(chǎn),保障供給”的工作方針,并多方籌措先后辦起抗日中學、報社和兵工廠。
為了能夠更好地落實工作方針,創(chuàng)建艾崮山區(qū)抗日根據(jù)地,于仲淑建議把縣政府遷到蓬萊南部的大辛店鎮(zhèn)。新政府落腳后,即展開工作,發(fā)動群眾,改造鄉(xiāng)村政權,建立職工會、農(nóng)救會、婦救會、青救會、自衛(wèi)團及兒童團等各種抗日救亡組織,還創(chuàng)辦《抗戰(zhàn)日報》,建兵工廠,設立醫(yī)院,開辦抗日學校。
5
周雍鶴當上二路指揮,駐蓬萊城。于仲淑是民主政府縣長,駐大辛店。
按理說,他們應該配合很默契。但周雍鶴不滿現(xiàn)在的局面。他始終覺得二路指揮是個虛職,自己真正能控制的只有二路的警衛(wèi)大隊和第二、六、七大隊,四個大隊僅1300多人,二路的指揮權沒有完全掌握在他的手里。于仲淑是縣長,三弟于寄愚是副指揮,五弟于眉是政委,他們實際控制著政府保衛(wèi)大隊和其他大隊,雖然才1200多人,可是有六七個大隊,而且人會越來越多?,F(xiàn)在西部的八支隊又想到蓬萊,欲吃掉蓬萊的隊伍,這些都是周雍鶴不能容忍的。什么共建根據(jù)地,都是共產(chǎn)黨的幌子罷了!
必須先發(fā)制人!這就是周雍鶴此次召開會議的目的。他帶著警衛(wèi)大隊長郭丹楓與二隊隊長郝銘傳等人赴會。
兄弟三人都坐下,于仲淑把兩把手槍掏出,放在面前的桌案上。能夠使用雙槍的,二路中還不是很多。他的槍法,他的脾氣,他的威望,在蓬萊恐怕是無人不曉,就連周雍鶴見他也是膽怯三分。
會議開始,周雍鶴先提出馬保三要到蓬萊的事。他說三軍總部還在大辛店時,我們就不同意外人帶兵進駐蓬萊城,就更別說馬保三這些從西面濰縣過來的部隊了。周雍鶴地盤意識顯然很強,他也終于暴露出當初面對三軍西進時的真實心理。
一個親信大隊長直著脖子吼起來:“我們又沒請馬老頭兒,他來做什么?是想搶地盤吧,不準他來!”
于寄愚見他如此說話,就指責他:“你不要胡說八道,共產(chǎn)黨的隊伍是要抗日,搶什么地盤?”
郭丹楓把槍掏出來,指著于寄愚說:“你硬氣什么?別看你是副指揮,不就仗著你二哥撐腰嗎?我一槍斃了你,看你還是什么副指揮!”
于寄愚騰地從座上站起來,也掏出槍,指著郭丹楓罵道:“你這小人,也太張狂!漢奸縣長都倒了,你還狗仗人勢!你開槍呀!”他知道郭丹楓是周雍鶴的親信,兩人還是親戚。
于仲淑始終沒有開口說話,于眉也是緘口不語,兩人都在密切關注情況的變化。
他們心照不宣,都在想怎樣化解這場危機。一旦動起槍來,彼此一樣,沒有贏家。于仲淑反復考慮怎樣說話才能化險為夷:老三好歹快三十了,有家有口;老五才二十幾歲,還沒有成家。就現(xiàn)在情況看來,周雍鶴今天不是對著沒有掌控的幾個大隊來的,也不是對著馬保三來的,他是對著老于家來的。想整掉我們兄弟幾個,然后再解決幾個大隊的問題。想到這些,于仲淑反倒非常沉著冷靜,他要靜觀其變,以靜制動。
郝銘傳跟周雍鶴眉來眼去,像是在傳遞著什么。
周雍鶴一聽于寄愚話里有話,就瞪了郭丹楓一眼,大聲吼道:“吵什么?都在鬧,我不干了!”他把槍從腰間摘下,推到于仲淑面前。他好像沒有忘記指揮的位置是誰讓給他的。
于眉想到先前阻止周雍鶴撤掉各大隊政委和中隊指導員一事,感覺他跟趙森堂一樣可怕,是想把三軍二路變成他一手掌控的私家隊伍??粗苡胡Q在表演,于眉感覺局面不能失控,要盡可能化解眼前的危機,然后想辦法清洗隊伍,不能再耽擱下去了。他裝作無事的樣子,勸說道:“哎呀,有問題就解決問題,指揮怎么能不干呢?”
于仲淑也順勢說:“都不要吵了,過去吳佩孚、張宗昌這些軍閥,動不動就說‘保境安民’,我看咱也用得上。把部隊都拉到邊界,誰來也不行!”他眼睛緊盯著周雍鶴,故意把“誰”字說得很重,并接著強調,“我看,就叫六、七大隊到西邊,五、八大隊到南邊,嚴加防守!”
既然縣長說“誰來也不行”,周雍鶴作為指揮,也不好再胡亂糾纏,只好順坡下驢。
于仲淑這樣部署,一旦發(fā)生兵變,南邊的可以迅速進入艾崮山區(qū),跟其他大隊會合,西邊的則能依靠三軍總部和八支隊援軍制服叛亂。于眉和于寄愚都明白于仲淑的意思,兩人都表示同意。
周雍鶴見事已至此,只好同意于仲淑的主張。他知道大辛店有于仲淑的保衛(wèi)大隊和蘇曉風的大隊,真要把事情鬧大,會對自身不利。既然今天會議無法挾持于家兄弟,就只能暫緩下來,從長計議,等待時機再除掉于家兄弟。
劍拔弩張的大辛店會議結束后,于仲淑和二路的供給處長、縣民主政府的財政科長等人,到黃縣丁家花園三軍總部參加經(jīng)濟會議,研究部隊供給等諸多問題。會后高錦純把于仲淑留下,林一山說把于得水等人也找來,正式傳達總部協(xié)助整編二路的部署。
于仲淑問林一山:“老五是否知道?”
林一山看高錦純,高錦純就笑著問:“于縣長,你說呢?”原來特委和三軍總部早已跟于眉商量好了。
于仲淑點點頭,就把周雍鶴所掌控幾個大隊的情況跟高錦純說了。
高錦純與宋澄挑選精干大隊于7月15日夜晚開赴蓬萊,于得水和林乎加奉命率部行動。與此同時,八支隊也做出東進蓬萊的態(tài)勢。
于眉以召開政工會議的名義,把所能控制的幾個大隊從事政工的共產(chǎn)黨員都集中到大辛店,具體部署特委與三軍總部協(xié)助武裝整編二路部隊的計劃。
此間,周雍鶴在加緊活動,他早已從張金銘那里拿到委任狀,儼然是叱咤風云的縱隊司令了。但現(xiàn)在他心里還沒有底,想要掌控局勢,就必須控制于仲淑。只要拿住于仲淑,蓬萊的一切問題都好辦,那于眉是個書生,翻不了天。他打電話給于仲淑,要他上午10點到城里開會。
于仲淑如約來到周雍鶴的前方指揮部。但此時的周雍鶴卻很緊張,他臉色蒼白,眼神慌張,見于仲淑進來,簡單地寒暄幾句,問:“老于,天太熱,你騎馬來的,還是搭車?”
于仲淑沉住氣,平和地答話后,也問:“老周,什么時候開會?”
周雍鶴心不在焉地說:“哦,其實也沒大事,就是想跟你商量在城里辦工廠的事兒,總部要我們抓經(jīng)濟,得保障供給,不抓不行?!?/p>
于仲淑說:“下午沒事兒,不開會,我出去逛逛。”
“你上哪兒?”他很是驚慌不安地問。
“哦,找商會會長,部隊給養(yǎng)是大問題,叫他們出點兒血?!甭犛谥偈邕@么一說,周雍鶴心里才稍稍安定些。
6
下午,于仲淑沒有去商會,他抓緊時間到“戚家祠堂”找他的一個學生。提到戚家,人們自然會想到戚繼光,他可是蓬萊乃至整個膠東的驕傲。想當初抗擊倭寇,戚家軍可謂軍紀嚴明,百戰(zhàn)百勝,令敵人聞風喪膽。
到戚家后,于仲淑的學生又找到先前派來偵察情況的同志匯報說,按照部署,已經(jīng)把蓬萊城的上水道柵欄門木樁偷偷鋸斷,三軍總部的隊伍能從那里進城。
于仲淑高興地說:“好,那就派兩個人去給總部的人帶路,今夜悄悄摸進城?!彼f完就去商會,在那里吃了晚飯后到鐘樓下察看情況。
這時,周雍鶴派通信員急匆匆趕來,著急地說:“于縣長,周指揮找你!”
“找我有事?好,那我就去?!庇谥偈绺杏X自己被監(jiān)視,但他必須打消周雍鶴的顧慮,想再去見見面。
沒想到那通信員更加著急,說:“于縣長,你千萬不能去!”
“為什么不能去?”于仲淑感到情況有變,就問。那通信員急促地說,周指揮剛打完電話,臉色很難看,就聽他說“好,那就趕快動手,看他在哪里”。
“那你就不要回去了?!庇谥偈鐚νㄐ艈T說。
通信員又說:“于縣長,一定不要回去!”于仲淑點點頭,說謝謝。
于仲淑感覺身邊隨時都會有盯梢的眼睛,他不得不改變主意,先到城里西南坊隱蔽起來。
夜深了,三軍總部派來支援的隊伍還不見動靜。于仲淑心里有些焦急,就和幾個隨行人員從城西南角用裹腿帶當繩,縋到城墻外,他想去迎接援軍。
此時,按照總部的統(tǒng)一部署,于眉和于寄愚已經(jīng)讓所掌控的部隊在各自的防地進入臨戰(zhàn)狀態(tài)。
于仲淑幾個人沒有走出多遠,就聽見城里響起激烈的槍聲。
按照部署,三軍總指揮高錦純帶領精干大隊,從上水道偷偷摸進城。一部分包圍周雍鶴指揮部所在的察院,一部分包圍其駐防東城門的隊伍。
周雍鶴知道情況突變,急忙調動身邊的警衛(wèi)部隊開槍阻擊。
于寄愚帶領隊伍配合總部隊伍,也在包圍察院。他從大局出發(fā),為減少傷亡,就對周雍鶴喊話:“周指揮,不要抵抗了,快命令停止射擊。”
周雍鶴抬手,一槍打中于寄愚。幸好沒有傷及要害部位。這時,包圍察院的部隊一陣猛烈射擊,把周雍鶴的人都壓了下去。
高錦純指揮搶占制高點,令神槍手狙擊,撂倒幾個后,就組織政治喊話:“抗戰(zhàn)一條心,中國人不打中國人!”“周指揮不要執(zhí)迷不悟,不要錯上加錯!”“放下武器,接受整編是唯一出路!”
天還沒有亮,月色正好。此時的周雍鶴卻像斗敗的公雞,沒有一點兒精神。他坐在前方指揮部里,點上一支煙,心不在焉地吸著,嗆了一口煙,很苦很辣。他咳嗽幾聲,把才吸幾口的煙摁滅。
隊伍已經(jīng)打進院子,幾個人沖進指揮部,這里有曾經(jīng)活動在昆崳山的游擊隊戰(zhàn)士,機智勇敢,他們故意大喊:“于得水來啦,于得水帶兵來啦!趕快繳槍投降吧!”他們知道于得水就是當年名揚四方的“紅胡子”于作海。
這一喊還真管用,所有人都怕昆崳山打仗不怕死的“紅胡子”,特別是那些在國民黨政府當過官員的,更是惶恐得不知所措。
郭丹楓來請示:“周司令繳槍嗎?”他心里清楚,張金銘簽署的委任狀已經(jīng)變成廢紙。周雍鶴對他和郝銘傳幾個人許諾過團長之類的職務,這些日子他們都叫慣了“司令”。
周雍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心里罵他貪生怕死,大吼:“繳什么槍!”郭丹楓只得返回警衛(wèi)隊。指揮部四外喊聲越來越大,周雍鶴坐立不安。幾個戰(zhàn)士沖進來大喊:“繳槍不殺,放下槍!”
周雍鶴極不情愿地把槍交出來,被押解著跟隨戰(zhàn)士們走。
天亮了,于仲淑隨部隊來到城里,見到被關押的周雍鶴。周雍鶴沒有說話,他心里忽然想起周瑜的一句千古喟嘆:“既生瑜,何生亮!”他不清楚共產(chǎn)黨會不會殺他,隱隱約約地記得自己好像也曾真心追隨過共產(chǎn)黨,可后來怎么就分道揚鑣了呢?
周雍鶴自己也弄不懂,他是看上國民黨執(zhí)政的權勢地位,還是看上了那個縱隊司令的頭銜呢?他還固執(zhí)地想,自古以來,沒有哪個暴動的勢力能夠得天下,連李自成那么有聲勢的還不是被打敗?更別說共產(chǎn)黨這幾萬人,要不是日本人來,蔣委員長的圍剿說不準還會有第六次、第七次呢!他老蔣不會叫共產(chǎn)黨有喘息的機會。本來小學校長當?shù)煤煤玫模[什么抗日呀!都是小日本來鬧的,攪得十里八鄉(xiāng)雞犬不寧,甚至連鄉(xiāng)里鄉(xiāng)親也反目成仇,要是鬼子不來,哪有漢奸?
周雍鶴弄不清楚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自己難道稀里糊涂就這樣完了?他后悔沒有聽表兄弟蘇曉風的規(guī)勸,他說共產(chǎn)黨代表最廣大人民的利益,最有生命力,一定要跟共產(chǎn)黨走。難道真的是這樣嗎?他想得頭腦發(fā)脹,可他不覺得自己就一定錯,國民黨是正統(tǒng)的執(zhí)政黨呀。他不愿再費腦筋了,一切都只好聽天由命了,應該不至于像趙森堂那樣吃槍子兒吧?
他在想郝銘傳的二大隊、許子東的七大隊,還有六大隊的楊世斗,不知道都怎么樣了。他被抓,群龍無首又能怎么樣呢?他不知道警衛(wèi)大隊長郭丹楓帶領部分警衛(wèi)隊員已經(jīng)潛逃出蓬萊城。
7
于得水奉命率部協(xié)助二路解決七大隊,大隊長許子東等人被俘獲。
二大隊長郝銘傳見大局已定,就同意繳械改編部隊。但其后郝銘傳投靠日本人當上偽軍。郭丹楓逃走,跟日軍勾結在一起。這些是后話。
六大隊副大隊長楊世斗率部至大辛店接受改編。
周雍鶴沒有被處死,羈押審查后,被解除指揮職務,逐出二路,淡出人們的視野。其堂妹在犧牲前曾提起他來,說是鬼迷心竅,叫張金銘給拉攏壞了,深為惋惜。
三軍各路統(tǒng)一改編大隊為營建制。一、五、八大隊為一營,營長司紹基,政委張玉華;二、九大隊為二營,營長于得水,政委李丙令;黃縣四路為三營,營長李??祝愡~千。蓬萊二路整編為兩個營。四營長趙一萍,政委孫自平;五營長回東,政委薛峨。二路原周雍鶴所控大隊整編中不愿參加三軍的,任其回家。
魯東八支隊協(xié)助三支隊挫敗趙森堂后,完成休整擴編任務,按照省委指令,返回濰縣再奔赴魯南。
張金銘進犯三支隊遭受挫敗回平度,表示不敢再滋事。
三軍各路部隊集中到蓬萊、黃縣一帶。
王文對林一山說,到掖縣三支隊去商量一下部隊合編問題,還有去跟張金銘談判,爭取能夠聯(lián)合抗日。
按照特委部署,林一山先到掖城三支隊司令部,跟支隊部主要領導交談,透露特委對膠東抗日武裝合編的消息。鄭耀南與張家洛都表示同意,認為合編是必要的。蓬、黃、掖各縣已成立民主政府,根據(jù)地已經(jīng)具備雛形,抗日武裝必須統(tǒng)一。林一山說,部隊統(tǒng)一后,還要成立行政督察專員公署,統(tǒng)一領導各縣,以適應蓬、黃、掖根據(jù)地建設需要。專署正在籌備中,林一山?jīng)]有細說。傍晚,他問鄭耀南掖城有沒有名勝古跡,他要出去散散步。鄭耀南說有,也不是很多。
掖縣瀕臨渤海萊州灣,是膠東的大縣。從夏商周時代開始,就有“萊”之相關稱謂。境內風光絢麗壯美,相傳晏子、秦皇漢武都在掖縣留下足跡。掖城西北有海神廟,海神廟邊有座小廟孫母祠,內有老媽媽塑像,拄著拐杖,身邊蹲著只白狗,當?shù)厝朔Q之為“打狗孫媽媽”。故事傳說孫媽媽與趙匡胤有關。
相傳,宋太祖趙匡胤卑微時,闖蕩江湖,是個經(jīng)常挨餓的流浪漢。有一年,他流落到萊地,夜里蜷縮在城隍廟內,白天擲色子賭牌,贏了就買東西吃,輸了就挨餓。后來天大旱,鬧饑荒,趙匡胤串街要飯,有時餓得兩眼冒金星。那天他到城西北要飯,孤寡老婆子孫媽媽聽到狗叫,就到院子用拐杖打狗,把來人領進屋里。她拿出半碗高粱米飯,趙匡胤狼吞虎咽,沒幾口就吃光了。他咂咂嘴,太好吃了,好像從來沒有吃過這么香的美味。
后來趙匡胤當了皇帝,山珍海味吃膩了。有天,他忽然想起在膠東半島萊地討飯時吃過的高粱米飯,就讓御廚做,結果都沒有當年的米飯好吃。后來又請孫媽媽做,還是沒有當年的好吃。老媽媽就說,是感覺不一樣。皇帝覺得有道理,饑不擇食,饑腸轆轆吃東西就倍覺滋味甘美。
后來孫媽媽去世,在修建東海神廟時,趙匡胤就命另建孫母祠,還在這里辦廟會,家家都吃高粱米飯,這傳統(tǒng)習俗一直沿襲到現(xiàn)在。
林一山聽鄭耀南講完故事,說聽起來跟清代周容的《芋老人傳》類似。不管傳說真假,都很有意思。
兩人邊走邊聊。林一山說,趙匡胤作為開國皇帝,“杯酒釋兵權”歷史的評價功過參半。諸侯國與地方軍政長官不能擁兵自重,國內相對平安,是功之所在。但因此削弱國家軍事實力,不能抵御強敵入侵,導致國力衰弱,是過之所在。
鄭耀南不像林一山讀過很多史書,但杯酒釋兵權的故事他也知道。他明白林一山表達的意思,直言不諱地說:“不管心里想得通想不通,我們都會聽特委的。共產(chǎn)黨員拉隊伍,不是為個人當官發(fā)財。拉起的隊伍,是黨組織的,不是哪個人自家的?!?/p>
林一山點點頭,他很理解鄭耀南的心情。拉隊伍很難,三支隊發(fā)展迅速,規(guī)模很大,從財政到服裝、報社、醫(yī)院以及兵工廠都卓有成就?,F(xiàn)在兩支隊伍合編,撤銷三支隊番號,不管誰處在這種位置上,心里也不會好受。想到這些,他很欽佩鄭耀南所表現(xiàn)出的共產(chǎn)黨員的博大胸襟。
兩天后,林一山說他要到平度跑一趟,跟張金銘商談統(tǒng)戰(zhàn)問題,又說特委書記王文這兩天來掖縣,商量兩支部隊合編具體事項。
王文很快就來到三支隊司令部,鄭耀南與張加洛即把三支隊的軍事實力、政治工作與地方財政等多方面情況如實匯報。
連著幾天,王文都在跟三支隊主要領導交談部隊合編問題。
他還談延安,談全國,談山東以及膠東半島的抗戰(zhàn)形勢。鄭耀南與張家洛等人同意特委的安排,但談到具體的合編方案,他們心里還是感覺有些別扭。
既然是合編,部隊就應該采用新的番號,還是叫“三軍”,這不免有被收編或改編的意味。想到這些,不少人心里都感到很不順暢。他們想,三軍是特委直接發(fā)動的,要改編三支隊卻又不說“改編”,說是“合編”,這很像是個策略,也是一種安慰,能減少阻力,“合編”僅僅是一種名義而已。
可在特定的歷史條件下,膠東特委創(chuàng)建的三軍,怎么能改用其他番號呢?除非省委有特別的指令。
鄭耀南說:“三支隊正在籌建銀行,剛做了一些起步工作。部隊合編后,經(jīng)費開支很大,根據(jù)地必須有自己的銀行,發(fā)行根據(jù)地的錢票?!?/p>
王文說:“特委很快就要在蓬、黃、掖建立專員公署,專署建立后要接收三支隊銀行工作,盡快出票子?!?/p>
談到服裝問題,鄭耀南說:“三支隊有服裝廠,也同時移交,部隊合編后款式與顏色要統(tǒng)一?!?/p>
王文說:“部隊合編后,要召開專門會議,研究財政稅收與服裝廠、醫(yī)院、兵工廠等部隊保障問題。招遠那邊有金礦,要能夠控制金礦,會更好?!?/p>
談到部隊合編后職務問題,鄭耀南表示要服從特委的決定。他說:“我們不是軍閥,軍隊也不是舊軍隊。我們所拉武裝不是個人的,是共產(chǎn)黨的隊伍,是老百姓的隊伍。不管怎樣安排,我鄭耀南都會絕對服從組織安排?!?/p>
盡管從道理上說合編的部隊不能偏用一方番號,但考慮到共產(chǎn)黨在膠東拉起的抗日武裝都應該統(tǒng)一在特委領導下,三支隊還是同意用三軍番號,并改大隊為營建制,共編為四個營與幾個直屬連。
這意味著三支隊只是團級編制,級別偏低。不少人都有一種難以言表的壓抑感。
鄭耀南思前想后,從拉隊伍到反擊張金銘,再到挫敗趙森堂,心里真是五味雜陳。張金銘要他做支隊司令兼縣長,他嗤之以鼻,因為他有信仰,絕不會為個人去謀取高官厚祿??涩F(xiàn)在3000多人編個團,確實有些委屈。如果按旅級編制,大概也不好安排吧。三軍的其他幾支部隊,職務與序列也不好辦。不管怎么說,他感覺三支隊像被莫名其妙地壓制了。
三個營按照特委部署將要編為62團,其余編為55團。
對鄭耀南的坦蕩豁達,王文非常欽佩,他在三支隊司令部當著張加洛和眾人的面,非常誠懇地稱贊道:“可見,天下共產(chǎn)黨員都是一樣的,老鄭真是個好同志!”
膠東特委印發(fā)《告全體黨員同志書》,闡述膠東抗戰(zhàn)形勢與統(tǒng)一武裝的必要性,并特別稱贊三支隊與支隊領導的功績。
合編達成協(xié)議后,高錦純帶著三軍總部來到掖縣,特委機關也從黃縣隨遷至掖縣。
那天晚上,張加洛同鄭耀南商量,在鼓樓旁邊的瀛海樓預訂歡迎宴,并為三軍總部與特委的住宿做了安排。他們選定三支隊司令部會議室,不是很大,但也夠用。但三軍總部與特委卻直接進駐常平倉小學。之前5月份,三軍派來兩個中隊支援三支隊反擊張金銘,但他們沒有參戰(zhàn),而是留守城里,先住師范學校,后來就搬至常平倉小學。
三支隊在瀛海樓預訂的宴席菜肴沒有派上用場,三支隊干部感覺很沒有面子。此事是一個極不愉快的開頭。歷史云煙遮掩了真相,后人無法確知:在怎樣的境況下,由誰決定不參加瀛海樓晚宴,并不駐三支隊司令部的,為何?
三支隊干部覺察到三軍總部與特委對他們有所戒備,有人就懷疑三支隊不是黨領導下的抗日武裝。面對此種境遇,想要三支隊上下沒有怨言與牢騷是不現(xiàn)實的。
8
鄭耀南覺得不管怎樣,三支隊還是要盡地主之誼。他跟張加洛等人商量,把歡迎宴席設在常平倉小學。
常平倉是個歷史詞語。掖縣是明清兩代州府治所,古來就有常平倉,也足見萊地是膠東半島的富庶之鄉(xiāng)。三支隊拉隊伍,常平倉小學就是活動地點之一。去年11月初,王仁齋就在這里給骨干隊員講述過抗戰(zhàn)形勢與掖縣抗日武裝的任務。
歡迎宴席擺滿一個大教室。大家頻頻祝酒,自然是歡迎到來與慶祝合編之類的話題。我黨領導的膠東抗日武裝能夠合編統(tǒng)一,這自然是值得祝賀的大事件。盡管如此,人們在歡快喜悅中還是有些許不快。合編后三支隊領導所任職務安排明顯偏低,雖然不久就改團的編制,但合編后即使短暫沿用三軍番號,也叫三支隊,感覺像是被改編。部隊編為四個營兼幾個直屬連,原支隊部就成了事實上的團級指揮機關,這也叫人心里別扭憋屈。
李耀文被派往三支隊,擬任團政委。8月12日,膠東兩支最大抗日武裝正式合編。
三支隊所屬鹽捐處與財委會及銀行籌辦機構,還有兵工廠、被服廠等,以及與此相關人員,陸續(xù)移交給膠東特委,三支隊的抗戰(zhàn)日報社移交給特委創(chuàng)辦不久的大眾報社,人員也作相應安排調整。于寄寓調任大眾報社副社長兼第一任總編。于寄寓在社長賀致平調離后,繼任社長。賀致平曾評價于寄寓,不僅寫文章好,且為人處世深刻而周到。1939年于寄寓調任山東分局機關報《大眾日報》,9月任社長與總編,后有《一支不正規(guī)的隊伍》等多部長篇小說問世。有人為他由政從文深感惋惜,他提筆寫下聯(lián)語:“能上能下,上下聽便;有得有失,得失由之?!毙亟箝_闊,豁達坦然,何人能及!
膠東特委和三軍總部決定成立北海行政督察專員公署,專署主任曹漫之。專署設若干科,并建立保安、司法、金融等方面組織機構。8月15日,北海專署在黃縣城北校場舉行成立大會,各界代表有1000多人參加。國民黨山東省政府派要員楊沛如出席大會,北海專署所轄蓬萊縣縣長于仲淑、掖縣縣長張冠五也分別率代表赴會祝賀。
專署成立后,為加強黨的領導,重新任命縣長。孫端夫任蓬萊縣縣長,于烺接替張冠五任掖縣縣長,曹漫之兼任黃縣縣長,于仲淑為新成立的北海專員公署保安副司令。之后,隨著膠東抗戰(zhàn)形勢的發(fā)展變化,其負責的工作崗位幾經(jīng)變動。最艱苦的反“掃蕩”時期,任北海專署紡織局局長。煙臺收復后,任工商管理局局長。在阻止美軍第七艦隊煙臺登陸談判時兼任翻譯。后調至青島工作。
為鞏固基層政權,北海根據(jù)地各縣相繼成立區(qū)鎮(zhèn)鄉(xiāng)各級民主政府,委派政訓員,并實行減租減息,努力發(fā)展生產(chǎn)。建立稅收制度,恢復商貿(mào)經(jīng)濟。
北海根據(jù)地各縣政權格局在急速變化。這變化來得太快,有些突然,令許多沒有思想準備的人大為驚訝,以致各種風言風語也在發(fā)酵擴散,膠東特委內部也產(chǎn)生相關反應,盡管這些問題沒有完全公開化。
王文主持召開特委與專署會議。會議就各縣民主政權建設、銀行建設、膠東干校、膠東公學以及工廠、醫(yī)院、婦女兒童工作等諸多問題做出部署,特別強調要辦好三軍在圈楊家的兵工廠。
會后,蓬、黃、掖根據(jù)地各方面工作全面鋪展。特委婦女部長李紫輝按照特委部署,成立膠東婦女抗日救國聯(lián)合會籌備會?;I備會主任李紫輝,副主任張福芝,曲韶華負責組織工作,宋茲心負責宣傳工作。之后,蓬、黃、掖三縣相繼成立縣級婦救會。
林一山就宣傳工作做出具體部署。特別強調,要辦好創(chuàng)刊時間不長的《大眾報》,他對社長賀致平說,三支隊報社并入后,人多力量大,要辦成膠東特委的黨報,使之成為我們抗戰(zhàn)的旗幟,成為我們戰(zhàn)斗的號角,指導膠東人民革命斗爭。
在討論北海銀行建設問題時,陳文其就掖縣前期工作和今后的具體方案作匯報,大家也提出各自的看法。
三軍與三支隊合編二十幾天后,按上級指令,膠東抗日主力部隊統(tǒng)編為八路軍山東人民抗日游擊隊第5支隊。支隊司令員高錦純,政委宋澄,副司令員吳克華,參謀長趙錫純,政治部主任于眉。吳克華尚未到任,在趕赴膠東途中。
這是膠東黨組織領導的抗日武裝步入正規(guī)化的起點,標志著膠東半島從此擁有了土生土長的八路軍。
鑒于新編八路軍各部隊番號繁雜,為使文件與情報傳送及命令下達準確便捷,此后統(tǒng)一使用阿拉伯數(shù)字。高錦純公布具體合編方案,已經(jīng)合編的三軍與三支隊所屬各營,統(tǒng)一編為四個團。61團,團長趙一萍,政委劉中華,副團長閻世印,參謀長劉國柱。轄三個營,約有1500人,槍1000余支。1營還是由三軍原來的第一、二、八大隊組成;2營由原蓬萊三軍二路改編的四營組成;3營由原黃縣四路改編的三營組成。62團,團長鄭耀南,政委李耀文,參謀長王兆麟,政治處主任張加洛,由三支隊改編后的三個營組成。約有1200人,槍1000余支。63團,團長于得水,政委李丙令,參謀長陳子和。由三軍第二、九大隊改編的二營等部隊組成,轄七個連。55團,團長回東,副團長周亞泉,政委常青,政治處主任孫自平。編制暫時不足,1營是蓬萊二路改編后的五營組成,后副團長周亞泉帶來2營與3營,由掖縣三支隊改編。
此外,還有機槍連、騎兵連與通信連等直屬部隊。部隊統(tǒng)一使用“八路軍山東人民抗日游擊隊第5支隊”番號,簡稱5支隊。合編后各部隊到新的防區(qū)進行緊張的軍政訓練,并繼續(xù)擴人、擴槍。
62團要移防黃縣,部隊上下頗有微詞。也不是說該團不能去黃縣駐防,而是感覺5支隊司令部對原三支隊官兵仍帶有不信任成分。但鄭耀南卻能看得開,既然統(tǒng)編為5支隊主力團,部署在哪里都有可能,不能因為官兵多是掖縣的就不愿離家。不妨再想想,別的主力團也多不在本縣駐防,而且膠東特委所屬部隊,東海那邊幾個縣的兵很多,他們早就離開了本鄉(xiāng)本土。
這天,王文對林一山說,省委指示要在適當?shù)臅r間撤銷膠東特委,成立膠東區(qū)委。要選好地址安排時間召開全區(qū)黨代會,選舉產(chǎn)生膠東第一屆區(qū)委。省委還指示,膠東抗日武裝要依托大澤山區(qū),在平、掖、招、萊的邊區(qū)建立根據(jù)地。此時,5支隊司令部和膠東特委駐掖城,掖縣成為膠東抗日根據(jù)地中心。
高錦純說,掖縣地理位置好,經(jīng)濟條件優(yōu)越,三支隊打下了良好的基礎,民眾抗日熱情也很高。在掖縣西南部靠近大澤山選擇駐地,進可攻退可守,還可以打通膠東與魯中、清河的通道。膠東半島地域狹小,萬一站不住腳,就把隊伍拉到西部地區(qū),這也是省委的指示。
經(jīng)過一番討論研究,決定特委與支隊司令部、軍校、報社等在合適的時間移駐掖縣郭家店一帶,并決定在“九一八”紀念日那天舉行閱兵式,地點選在沙河鎮(zhèn)。
沙河鎮(zhèn),地處掖縣西南交通要道,也是一座古鎮(zhèn),自古以來就是商貿(mào)集結之地。如果說膠東半島像一個牛頭探向大海,那么沙河鎮(zhèn)就如同牛脖子韁繩上的紐結,控制沙河鎮(zhèn),就能牽拉膠東半島這牛頭。
但此時的沙河鎮(zhèn)卻被杜廣乾搶占。
杜廣乾,字冠三,掖縣人,曾為北洋中將師長。掖縣漢奸縣長劉子容被處決后,杜廣乾在沙河鎮(zhèn)網(wǎng)羅舊部,招兵買馬。他跟黨領導的抗日武裝作對,收納三支隊叛軍,手中有五六百人,接受張金銘第16支隊司令委任。其盤踞沙河鎮(zhèn)就像一顆釘子,更像一塊絆腳石,給八路軍進出膠東帶來諸多不便。
6月間,王文與高錦純帶機要人員與電臺從魯南趕來膠東,被沙河守軍攔阻。杜廣乾見王文與高錦純持有第五戰(zhàn)區(qū)通行證,并身著國民革命軍制服,佩戴上校軍銜,只好放行。但八支隊返回昌邑時,受土山鎮(zhèn)紅槍會襲擊,犧牲40多人,杜廣乾即事件幕后挑唆者。
高錦純提出要拔除釘子,搬掉絆腳石。王文等人表示贊同。5支隊研究作戰(zhàn)方案。杜廣乾雖然只有幾百人,但其在鎮(zhèn)子里,墻高溝深,四周是開闊地。如果強攻,會造成不必要傷亡。杜廣乾內部有兩大矛盾:一是有大隊長對他不滿,二是“紅槍會”成員對他也不滿。
鄭耀南建議派人找駐守土山的張良臣做工作。張良臣家是地主,兵痞出身,善于投機鉆營。要他看清形勢,不要執(zhí)迷不悟,爭取做內應,立功贖罪。張加洛表示這個辦法可行。按照部署,高錦純率部逼近沙河鎮(zhèn)。張良臣以增援為名帶兵進入沙河鎮(zhèn),并開槍打傷杜廣乾。杜廣乾被人抬著逃跑,命喪途中。后張良臣的大隊被改編為55團3營,張為營長,“紅槍會”成員編入縣大隊。
至此,掖縣全境沒有了敵頑勢力。雖然如此,當年很多掖縣人跟張宗昌沾光,當上了師長旅長,還有團長營長連長之類人等,因此掖縣的兵痞土匪格外多,5支隊在掖縣等地遇的麻煩也格外多。
戰(zhàn)后,高錦純約見張良臣。他一進來,高錦純就哈哈大笑起來,指著他說:“你呀你,張良臣,兩次賣主,你可不是良臣呀!”
張良臣摸不透高司令話里的意思,見高錦純一直在笑,就愣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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